刘二是长芦盐场附近一村庄的村长,由于在村子里还有些威望,所以往时产盐售盐等等这些活计他都会有所参与。
在盐业新政没有改革之前,盐场是采取折色缴纳的制度,也就是盐丁们并不需要向官府直接缴纳额定的盐,而是将盐折合成米或者银子缴纳上去就可以了。
这样的制度其实对于盐丁们来说是有一定好处的,不再受官府监督控制,只要按时缴纳上去足够的米或者银子就可以。平时还可以开垦一些荒地等来补贴家用。
若是晒得盐多了的话,则储存起来,自会有商人来购买。这也是私盐一直屡禁不绝的主要缘故之一。
由于晒盐是一种密集型劳动,所以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个以村庄为单位的生产模式,一个村子里的人集体晒盐,缴纳了官府的盐课税后,剩下的则集体在村子里储存起来,卖掉之后,再由村长分配给盐丁们相应的报酬。
刘二身为盐场附近村落的村长,便主要负责这一块,每次卖掉私盐后,虽然会分给盐丁一些报酬,但是他自己也自然会截留一部分。
久而久之,一年下来刘二家里所得银两也不在少数,可以说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朝廷宣布要改革盐法后,刘二就开始整天愁眉苦脸,不仅是对村子里的盐丁们,就连对自己家里的婆娘和孩子也没有好脸色。平时呵斥谩骂都是轻的,直接上手抽打都是常有的事情。
盐业改革后还会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每年又需要缴纳多少米银?一切都是未知的。这使得刘二心绪不宁,满面愁苦。
直到前些日子听说当今圣上竟然亲临了长芦盐场,不仅如此,还命人在盐场附近架设起了风车。
这一切的变化刘二都看在眼里,但是却让他更加糊涂了,朝廷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刘二以及所有盐丁们心中的迷惑很快得到了解答,架起的风车随着海风越转越快,海水被不断地被注入储水池。
看到这里,所有盐丁都乐了。之前还需要等每月两次大潮海水自动将其淹没,然后等潮水退了才可晒盐,现在好了,完全不用啊,只要有足够的盐田完全可以源源不断的生产盐。
而且接下来一系列需要人力完成的程序都由风车代替了,这得节省多少人力,这得增加多少产量啊?
欢呼声,呐喊声不断响起。
受到影响的刘二也跟着高兴了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愁眉苦脸的面容早已被喜悦代替。
“大人,嘿嘿,那个……现在有了那玩意,以后肯定能多产出不少的盐吧?”
这天夜里,刘二提了几斤肉去到了新调来的转运使家里,坐下后一副讨好的表情问道。
那转运使显然还没有从白天那几十架风车一起运转的情景中回过神,并没有明白刘二话里的意思,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听到刘二问话后,理所当然地答道。
“那是当然,今后只要再造出足够多的盐田,这产出啊想不多都不行,哈哈哈。”
说完后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
“说实话,老夫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场景。看来......陛下所创立的这个格物研究院也不全是只知献媚之徒啊,还有点用处。”
在这个转运使看来,当今陛下继位之初便创立的这个格物研究院那完全是和武宗建豹房,世宗建西苑一样,只是为了供自己玩乐而已,毕竟陛下喜爱木工这个事情在大明官场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陛下给这个格物研究院花的银子,这短短半年间起码有百万两之巨。这在群臣们看来,完全是亡国之道。
即使这个格物研究院制造了出了诸如水泥,玻璃等物品,也依然让很大一部分官员视为奇技淫巧,败亡之道。
刘二看着转运使一副震撼,回味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然后尬笑几声继续问道。
“大人,只是不知这将来税额需要缴纳多少啊,不会这么大产出量还是按照之前的额度缴纳吧?”
转运使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了刘二,只见刘二一副紧张的样子,嘴唇有些哆嗦地又补充道。
“小的是说,咱们灶户苦啊,如果缴太多的话,恐怕......恐怕......”
直到此时转运使才明白刘二此次前来的目的。
眼睛一立,斥责道。
“刘二啊刘二,枉顾老夫来此就任后将你第一个收为心腹。原来你只知为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算计着。说什么为了灶户们的生计问题,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哼!”
想不到转运使反应这么大,刘二一惊张嘴就像解释。
可是还没等他说出话,转运使继续训斥道。
“咱们长芦盐场是北直隶最大的盐场,你刘二可以捞银子,可是其他盐场呢?灶户们跑的跑逃得逃,十不存一,可是盐税每年还得交,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这个转运使不愧是王在晋亲自点名来此就任,倚为心腹之人,整体大局观还是有的,只见他语气恢复平静,说道。
“嘿,老夫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懂什么。”
“放心吧,陛下今日亲自提点于老夫,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这些灶户的。”
说着只见转运使压低声音说道。
“明天各处就会贴出告示,现在不妨提前告示你。按照陛下和王局长制定的制度,今后你们灶户的银米收入将和产出量有关。”
“哦......”刘二挠挠头,又摇摇头,说道,“小的还是不太懂。”
转运使思考了片刻,耐心的继续讲解道。
“比如规定你们村每月产出需要一百石,只要相差不是太多,则给尔等每人一定数量的米和银,如若超出的话,多产出十石则多加一些米银,再多产出十石则再加,每月能够赚取多少米银,则完全看尔等勤劳与否。现在懂了吗?”
听到这里,刘二嘴角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咧了起来,点头如捣蒜,说道。
“嘿嘿,懂了,懂了,小的懂了。”
说着,刘二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于是问道。
“难道从今往后,朝廷会......”
不等刘二说完,转运使便给了他答案。
“没错,尔等今后生活所需皆由朝廷负责,尔等只需用心做事,大量产盐即可。”
“那岂不是今后我们这些穷苦出身也和大人您一样,拿着朝廷的俸禄?”刘二眼睛放光问出了这句话。
却看到转运使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去。
十年寒窗苦读,最终却和这些泥腿子们一样都是拿着朝廷俸禄过活,晦气!
控制住情绪,转运使面无表情的干笑了两声,却不再作答。
“那个......恕小的多嘴哈,朝廷有那么多银子吗?”刘二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继续问道。
“哼!此次盐场租聘,朝廷得到的银子多到你不敢想。”冷哼一声后,转运使早已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摆了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明日告示就出来了。快滚吧!”
告别了转运使,刘二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
第二日。
关于盐业新政的告示果然贴了出来,告示前面聚集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争相看着什么,虽然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却并不妨碍他们眼睛里求知的欲望。
很快,有认识字的灶户们,或者是朝廷官府里专门派人去解释给他们听。
大体意思和转运使昨日和刘二所说相差无几。随着告示里的内容被渐渐解释出来,在场的盐丁们之前麻木的神情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神采。
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生产出十石盐来。
刘二一大早便来到了告示面前,听到所出内容和昨日转运使告知他的一模一样,他终于放下了心,脸上也跟着笑了出来。
随着官府的人不断的继续解释告示中剩下的内容,刚刚还喜气洋洋的盐丁们,一瞬间又全都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什么?我们不再需要世世代代只能作为灶户盐丁了?商贩欺压我们还可以拿着重新签订好的协议去官府告他们?”
“呜呜,我们也终于可以活的像个人了!后代子孙也可以参加科举做官了!”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
哭声不断,仿佛一群二百年没有见过天日的囚徒们,突然获得了自由,手足无措之下能表达情感的方式只有大声的哭泣,但却是幸福的哭泣。
人群中的刘二也惊呆了,昨天转运使大人并没有说这些啊?
惊愕过后,则是跟着一起哭了起来,虽然自己是一村之长,却还是逃不脱世世代代为灶户的命运,现在黑暗终于有了曙光。
伴随着朝廷关于盐业的新政被越来越多的灶户盐丁知晓,接下来的几天,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开始在盐场进行。
灶户盐丁们开始和朝廷签署协议,再造盐田,甚至觉得人手不够,再次招募流民,等等诸如此类,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不仅仅是长芦盐场,凡是还在朝廷手里的盐场全都开始了这样的变化。
如此规模空前的改变自然吸引了其他租到盐场商人们的眼光,有的还在继续观望,有的则开始跟着学习效仿了起来。
总之,朱由校此次出京来到长芦盐场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皇兄,你真厉害!”
朱由检等一群孩子们围在朱由校身旁赞道。
来到盐场这些时日,朱由校的这些弟弟妹妹们也跟着疯玩了几天,没有老夫子们每日呵斥着读书,没有宫里女官们督促着学习各种规矩,这群孩子们彻底解放了天性。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还嫌弃这些盐丁们脏乱差,可是几天过去后,见得多了也开始习以为常。之前那些人身上暮气沉沉的感觉,在这几天时间里竟然焕然一新,开始变得朝气蓬**来。
对于这些变化,朱由检,朱徽媞等一群孩子们,虽然年龄小,但是他们却是能够感觉到的。
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位皇兄,所以此刻他们看向朱由校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看着旁边一群天真的孩子们,朱由校也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摸了摸他们的头,说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皇兄向你们讲过的责任。不仅仅只是享受祖上给予我们的权利和荣誉,也要担负起该有的责任。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更多的人开始过的幸福起来,本是就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对吧?”
这群弟弟妹妹们此刻再没有了之前不耐烦的表情,而是开始沉思起来,或许一颗种子此刻已经在他们心里开始生了根。
“陛下,京城里送来的奏疏。”
这时,王朝辅端着一摞厚厚的奏疏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朱由校眉头微皱,问道。
“出京之前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除非遇到不能决断之重大事情,其余一切由内阁酌情处理。”
走到那一摞厚厚的奏疏面前,朱由校用手摸了摸,继续说道。
“这么多奏疏,都是内阁无法决断处理的?”
王朝辅低了头,不敢言语一声。
此刻,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朱由校心中诞生。 14167/8934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