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十月初十。
辽东已经寒风乍现,不时从远处刮来带有牛羊等畜牲粪便的异味。
沈阳城里的校场上,站在周边的是一队旗甲鲜红的锦衣卫,在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同知田尔耕的带领下,一齐拔出绣春刀,用刀背敲打刀鞘。
“哐,哐,哐”三声,整齐划一。
宣旨太监魏朝,身穿鲜红色绯袍,玉带围腰,高高的乌纱帽下,面容端凝,尽显汉家威严。
校场外不远处,几个女真流民,透过门缝偷看。锦衣卫的绣春刀在阳光的照射下令他们分外刺眼,太监魏朝袍子上的花纹刺绣令他们眼神迷离。
其中一个女真吓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揉了揉刺痛的双眼。
“哼!装神弄鬼。”
一个名叫安真尔的女真鞑子,看到高贵的女真人竟然会被软弱的汉家官给震慑,晃了晃头顶的小辫子,不满的哼道。
“据说这个碍事的熊蛮子被他们汉家自己人陷害,现在马上就要受到那个刚登基的小皇帝处罚了。”
“嘿嘿,以后俺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呆在他们汉人的地方了。”另一个女真鞑子,留着哈喇子,两眼放光的继续说道。
“俺房前的那个王家婆娘,长得细腰肥臀的,要不是这个熊蛮子,俺早就把他抢到俺家了。”
刚说完,这个女真鞑子头上便挨了一巴掌。
只听另一个女真鞑子呵斥道。
“你也配?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配享有优先权,应该交给安真尔大哥。”
说着,冲名叫安真尔的女真鞑子咧嘴笑了笑。
安真尔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淫笑着说道:“俺的春兰婆娘还没享受够呢,那个王家婆娘就赏给你小子吧。”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正在校场上观看钦差的明军当中,一名叫喜子的夜不收,扭头向那几名女真鞑子的所在地望了望。
正好看见那名叫安真尔的女真鞑子对自己咧嘴笑了笑。
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喜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紧了紧手中的腰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最后无奈的放下。
正在这时,宣旨太监魏朝的声音响起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辽东经略熊廷弼,就任辽东期间,恪尽职守,勇于任事,耀兵奉集,缮守具,分置士马,人心复固。着加为兵部左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两,以为军用。钦此!”
站在一旁的缇骑,如同扩音喇叭一般。魏朝说一句,便大声大重复一句,以让全场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当缇骑将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跪拜在地上的熊廷弼愣了。
围观的士兵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与传言的不一样啊。
传言中不是说,熊经略遭人弹劾,陛下要把他押解京城治罪的吗?
远处在一直偷看的女真鞑子们也没想到,事情与之前得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俺们的人在明朝廷里得到的消息,不是说这个熊蛮子要被惩罚处置的吗?”
安真尔脸上得逞的笑容没有了,反而一脸的凝重,说道。
“情况有变,前几天听说大汗退走了,可能走得太急,没来得及通知咱们。兄弟们,这几天都小心点吧,不要出去瞎晃悠了。”
站在明军队伍里的喜子,本来已经失望了,虽然听不懂圣旨中说的,但是当看到熊经略旁边的参议,欣喜异常的表情,以及周围士兵渐渐高涨的情绪后。
喜子终于明白了,当今圣上并没有处罚熊经略,反而还给升了官。
不由的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再次摸了摸手中的腰刀,转头向刚才那几个女真鞑子的所在地望去。
却已经没有了人影。
“熊经略,还不领旨谢恩?”魏朝的声音适时响起。
熊廷弼反应了过来,赶忙举起双手,接过了圣旨和尚方宝剑。
站起来后,熊廷弼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便看到魏朝走到自己近前,压低声音说道。
“熊经略,圣上还有密旨给你。此地不宜细说,还请找一清净之地。”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公公请随熊某来官署一叙。”
魏朝和熊廷弼走后,士兵们已经在田尔耕带领的锦衣卫指挥下开始发饷。
高台上,田尔耕站在上边,用绣春刀的刀鞘敲打了几下地面。
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兄弟们,当陛下听说你们的军饷被贪墨克扣了之后,极度愤怒,替你们感到委屈,所以,一怒之下,把那些贪官污吏给全部抓了抄家砍头。”
“当国库里没有银子给你们发饷,陛下知道后说,不能让大明的战士们流血又流泪,所以陛下省吃俭用,用自己的钱也要给兄弟们把军饷补齐喽!”
在银子和田尔耕的鼓动下,士兵们情绪更加高涨了,在已经安插在其中的几个人带动下,不断的高呼着。
“效忠陛下,杀敌报国!效忠陛下,杀敌报国!”
田尔耕看到虽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还是不满意,接着问道。
“你们拿的谁的饷银?”
“陛下的。”
“你们吃的谁的粮?”
“陛下的。”
“你们是谁的兵?”
“陛下的。”
就这样,朱由校的二十万两白银虽然出了,但是也足足在辽东士兵们的心里刷了波存在感。
这样的洗脑或许当下还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往后每次都如此的话,潜移默化之下,总是会有改变的。
人群里,喜子喊得最是热烈,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刚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饷银后,便迫不及待的向远处跑去。
沈阳城北,为汉,女真,蒙各族流民所建的贫民区所在地。
各种粪便遍地,到了冬日还好,到了夏日苍蝇蚊子随着令人干呕的异味到处都是。
一个简单帐篷不远处有一粗壮大柳树。
此时,一个头发乱散的女子,穿着一件满身油垢的皮袄,站在柳树下。
一双黯淡无神的双眼,最后一次看向校场所在的方向,两行浊泪忍不住滚落而下。
站在叠落好的石头上,将头慢慢伸向了悬挂于枝干上早已系好的绳子里。
寒风打着旋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喜子攥紧手中刚发下来的银子,一边跑一边喊。
“春兰妹子?春兰妹子俺发饷了。”
入眼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悬挂在了树头上。
“春兰妹子,你这是干啥呀春兰妹子?”
喜子赶忙上去从树上把春兰解了下来,身为一名夜不收,常常会在野外受伤,简单的自救手段还是有的。
掐人中,拍打背部,好一会,一阵剧烈的干咳声中,春兰终于转醒了过来。
睁开眼后,喜子那张焦急,憨厚的脸庞映入眼帘,无声的泪珠再次滚落下来。
“喜子哥,奴儿早就是个死人了,只是想看看那几个畜牲到底会怎么死,奴儿再死......现在奴儿等不到了。”
喜子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摸了摸春兰散乱的头发,说道。
“春兰妹子,你知道吗。努尔哈赤那个老贼前几天退兵了,现在熊经略也没有被处罚,还升官了呢,这都是因为你。”
原来,两个多月前,身为夜不收的喜子深入女真所在地刺探军情,正要无功而返退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从女真营地里跑出来的春兰。
一番拼杀后,喜自身上虽然负了伤,但也把这个这个可怜的少女救了出来。
当时春兰虽然衣衫不整,脸上和嘴角被打的淤血也没有散开,但是喜子第一次见的时候任然感觉惊为天人。
随后春来告诉了喜子一个惊人的消息,建奴想要趁着朝廷神宗刚刚驾崩之际入侵沈阳,从而夺取辽东。
喜子无意间救的一个人,传回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让熊廷弼从而能够提前布置,最终致使努尔哈赤无功而返。
一个从建奴中逃出的女奴,改变了这一场战争的结果。
此际,春兰听到建奴退走了,熊经略也没有被处罚,她还有报仇的机会,趴在喜子怀里,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
喜子没有听到春兰的哭声,只感觉自己的胸前湿了一大片。
沈阳经略的官署里。
当熊廷弼看完了朱由校给他的密旨后,先是一阵惊喜,然后又不无担心的问道。
“把各城镇所有女真,蒙古流民杀光,恐怕袁巡抚不会同意吧?”
魏朝微微一笑。
“熊经略大可不必担心,我这还有一份圣旨,陛下已调袁巡抚回京,另有重用。新巡抚到来之前辽东的军政事务,熊经略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