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落座在对面的椅子上,抬头一看,杨钧、杨侃、周正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审问对象,心里忍不住一阵苦笑。因为穿越的缘故,他的六识异常灵敏,可以清晰的听到屏风后面另外一扇门里藏着的二十多名刀斧手粗重的呼吸声。不用猜,这些刀斧手都是为他准备的。大概也是“摔杯为号”之类的老套路。
就在这时,两名年轻军吏拿着笔墨纸砚进来,给杨钧等三人行礼之后,规规矩矩的躲到博古架后面的案几旁坐下,准备记录。这架势有点像讯问,开会议事一类的说法纯属扯淡。就是不知道杨大将军想从自己这里了解点什么。理了理头绪,该说的早已经说过了,而且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不惧怕任何质疑。真正的秘密打死也不能说,说了真会被打死。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妥了,只要杨钧不当场砍头,脱困的办法多得是。高欢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仔细的观察对面三人脸上的微妙变化,力求发现杨钧给自己摆这个阵势的真正用意。没容他多想,杨钧清了清嗓子,语气平缓的首先开口了。
“高欢,五原一别,三月有余。关于你的基本情况老夫粗略的了解了一下。有些情况是通过户曹那里存放的籍册了解的,有些是各处查访时得到的。虽不够完整详实,但你过去二十四年的履历也算清晰,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然而,去年八月以来的一年当中,关于你的一切就有些扑簌迷离了。所有熟悉你的人都说你变化很大,甚至是判若两人!是这样吗?”杨钧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将军既然调查的如此清楚,卑职能说不是吗?”高欢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杨钧的说法。
“……这样最好。据查,一年来,你的大多精力用于钻研奇淫巧技,而且总有办法诱骗兵民用手中的真金白银,貂裘宝石,甚至是赖以糊口的粮油菜蔬交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是也不是?”杨钧的话锋有些犀利。
“将军,话不能这么说啊。商贾之事,你情我愿,买卖公平,各取所需。每一件商品都有其本身的价值,等价交换而已,何来诱骗?再说,闲来无事,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也是不得已的事。再说,也不止我一人这么做,镇兵大多参与其中。所谓法不责众嘛!”高欢不想背黑锅。
“做点小买卖?哼!你利用人们的贪念,以稀缺奇异为饵,故布陷阱,巧取豪夺,几乎垄断了北部三镇的商贸,这也叫小买卖?”杨钧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比刚才的语气更加严厉。
“呃……易货贸易,仨瓜两枣的进出,呵呵……”高欢无奈的笑了一声。
“心里不服就解释清楚,别阴阳怪气的。”一旁的周正讨厌高欢这种蔑视他人的傲慢,忍不住插了一句。
高欢瞥了周正一眼,转而对杨钧说:“……将军,卑职愚钝,只听说过不良商家为了牟取暴利,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扰乱市场。华北贸易商行售卖的那些小玩意儿,是商行所有股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无数人夜以继日,耗费心血研制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产品,深受购买者欢迎。商行本着互利互惠的原则出售商品,购买者根据自己的财务状况自由选择,既没有强买,也没有强卖,怎么就成了布设陷阱,巧取豪夺了?再说,北部三镇的总人口也就二十来万,购买力那么差,只能算个小买卖。”高欢态度端正的据理力争。
端坐对面的杨侃知道高欢有一套高深莫测的商品价值理论,凭叔父的学识,是没办法让高欢低头认错的。所以他今天只听不说,静观其变。
见高欢出言争辩,杨钧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接着说:“……据查,你一手操纵的华北贸易商行垄断了怀朔、武川、沃野三镇九成以上的货物贸易。此等情况下,货物的价格高低,不都是有你说了算吗?有人说你日进斗金,你怎么说?”
“将军,有一个概念需要更正一下。华北贸易商行不是我高欢一个人的,我只在其中占有一点股份。还有,商行的业务范围扩大至三镇,并深受各路商家信任,这和垄断没有关系。别的商家欺瞒客户,以次充好,丧失信誉。反而倒打一耙,说华北贸易商行垄断经营,岂有此理!”高欢还没有适应当下人们将商贾放在鄙视链最底端的觉悟。故而,争论起商贾之事,兴致勃勃的。
“……作为镇军幢主,你不思保境安民,却利用手中特权为华北贸易商行违法经营牟利。作为五原和支就两地的军政长官,你无视军纪国法,甘愿堕落成商贾贱人的一份子,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违禁与蠕蠕进行交易。这等同于资敌,该当何罪?”杨钧的话越来越吓人。
“将军所列罪名,卑职不敢苟同。按照朝廷国防外交政策,到目前为止,大魏的唯一敌人是南朝。蠕蠕是大魏的藩属,国主阿那瑰正月刚受封朔方郡公,并蠕蠕王。而且这些年从未中断向我国朝贡。据卑职所知,我国与波斯、嚈哒、吐谷浑、天竺、高车、地豆于、勿吉、契丹、库莫奚等国都有开放的贸易往来,同样没有限制与蠕蠕交易,不存在违禁一说。再则,卑职作为五原和支就两地的军政长官,不仅要保境安民,更要让所辖镇兵镇民丰衣足食。既然将军今天非要问个究竟,卑职也只能实话实说了。”高欢的情绪少显激动。
“可以,本将军就给你一个实话实说的机会。”杨钧说。
“……刚才已经说了,卑职在华北贸易商行占有一点私人股份。可是,这些股份一年来的所得利润,卑职全部用来资助贫困,开办学堂,补贴军粮,更新武备了。将军到任这几个月,应该知道镇军府每月拨付的军资粮秣,仅仅能够维持十天半个月。二三两幢六百镇兵年前差点哗变,只因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所致。怀朔镇的军需粮秣原先由关中地区供给,现下只能自给自足。全镇每年的粮食产出,仅仅能保证有户籍名册的镇兵镇民八个月的口粮,无籍流民不再其内。尽管如此,也要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才能确保八个月的时间有粮可吃。夏粮成熟之前,家家户户只能靠野菜米糠充饥,进山捕猎是唯一的经济来源。镇军府将二三两幢交给卑职,除了一份信任外,更多的是责任。卑职苦心孤诣琢磨挣钱的办法,千方百计换来足够的粮食,就是不想让怀朔镇再饿死人。难道这么做是错的?”高欢反问道。
对面三人当中,杨侃静静地听,周正一脸鄙夷,杨钧不为所动。两名军吏紧张的记录着。
杨钧继续:“风闻你私铸钱币,消耗了大量的黄铜,从而导致怀朔、武川、沃野、朔州、恒州等地市面上无铜可买。有人举报你秘密私采铜矿,高价买断周边州郡的黄铜。同时暗中养匪,四处抄掠,与朝廷争夺铜矿资源。”
高欢听杨钧的指控越来越不靠谱,正欲出言争辩,杨钧阻止道:“你别忙着解释。有道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凡我大魏国土之内的矿产资源,非诏令不得开采。有人举报你利用私铸钱币之机,与国争利。用心险恶,图谋乱国!”
“好大的帽子,卑职脑阔小,戴不住的。”高欢嘀咕了一句,略显焦躁的表情跟着平静下来。他不想争辩了,如此多的罪名,死一千次都够了,争辩没用。听杨钧说话的方式,既不是审问,也不是讯问,有点当面通报的意思。等一系列罪名通报完毕,然后命令藏在另一间屋里的刀斧手将自己拿下,推出城门斩首。对了,这年头对罪大恶极者处死的方式有腰斩、枭首、弃市、分尸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我差人认真调查过,也寻问过你的家人,队友,朋友。可以确定这一年来,你行迹可疑,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也私信叔孙睿证实,你是以不正当手段获取他的信任,阴谋攫取了二三两幢的军权。任职以后,你豢养私兵,勾结匪类,意图窃取更大的权力。”
“叔孙睿信口雌黄,背信弃义。”高欢又嘀咕了一句。
“背信弃义?……哼!不打自招!”杨钧狡黠的眼神一闪而逝。
高欢嘀咕了一句“叔孙睿背信弃义”后,无意中瞅见杨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心下一凛,发现自己上当了。可泼水难收,此时再想收回这句不打自招的话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叔孙睿“背信”,说明自己和叔孙睿有过某种协议。这等于承认自己是以不正当手段骗取叔孙睿的信任,攫取了二三两幢的军权。
老奸巨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