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乃是前汉武帝灭掉南越国后设立的州,时称交趾刺史部,一直到汉献帝的建安八年(公元203年)才改称为交州。
从名称的变化,可以看出中原文化的渗透之慢。
或是说,昔日赵佗建立的南越国能传承近百年,很大的缘由,是中原王朝素来不重视岭南这片百族(越)之地。
同理,可供大军同行的道路亦很少。
如大汉若是想从南中进入交州,可选择的地方唯有两处。
一者,乃是传统的牂柯古道。
沿着牂柯江(北盘江-红水河)河谷南下,可入交州郁林郡、直至南海郡的番禺(今广州)。
昔日前汉武帝在五尺道的基础上,开辟了往牂柯郡的南夷道且征服夜郎国,最大的缘由就是为了打通并控制这条通往岭南的水路通道(珠江水系)。
只是这条河谷险滩太多,且在雨水充沛时节常有山洪或泥石崩解等危险,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澹出人们的视线。
另一,则是益州郡(建宁与云南郡)的两条水路。
分别是沿着禁溪(盘龙江)与西随水(红河)河谷南下,直接抵达交趾郡的腹心(红河三角洲平原)之地。
此两条水路,乃是现今商贸往来最多的路线。
如先前士燮称雄交州时,便经常从此路线购入滇马作为岁贡奉给孙权。
夷陵之战后先帝刘备崩殂,士燮招诱雍闿叛乱入吴、接受孙权封授的永昌太守,雍闿奉上依附江东的诚意,同样是从此路线将新上任的益州太守张裔押入交趾转给士燮,再由士燮转去给屯兵在番禺的吕岱。
而丞相在讨平南中叛乱后,将牂柯郡的南部与益州郡东南角分析而出、设置兴古郡的最大缘由,就是为了更便利的控制这三条通行交州的道路。
是故,被孙权遣来交州的吕岱,在守御部署上重交趾而轻郁林,也是几可预见的。
乃是令副将刘纂为别督入郁林郡,遏制汉军从牂柯江河谷入扰。
其中,刘纂以四千余人驻军在布山县,而部将聂友则是领两千兵马进入郁水(右江)河谷的增食县驻守;而高凉西部都尉钱博则是被吕岱招来领方县,以本部两千余人驻守。
刘纂是孙权次女(非是孙鲁育)之婿,乃镇守后方的不二选。
聂友则是豫章郡人。
字文悌,出身微末、少为县吏,文武兼备。
虞翻被孙权流放交州时,聂友护送出县,因而被虞翻所赞赏,举为郡功曹;后被太守遣入京都(建业),复被诸葛恪赏识,不吝折节下交、引以为朋。
诸葛恪的才学,乃是江东小辈的执牛耳者。
能被他引为友朋之人,才学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是故聂友开始在江东扬名,且在诸葛恪美言与举荐之下,被孙权所重用。
钱博,最早是盘桓在高凉的贼寇首领。
后来投降于吕岱,被承袭旧制拜为高凉(郡)西部都尉,算是甘愿为吕岱效死的岭南豪右罢。
这也是为何吕岱让他跨郡领兵而来的缘故。
嗯,高凉最早乃是合浦郡的一个县,后来被孙权分析而出设郡。
至于重兵扼守的交趾郡,吕岱没有分兵。
盖因从兴古郡蜿蜒入交趾郡的禁溪与西随水,有很长一段河谷都是被蛮夷部落所占据,官府并没有设置乡县,一直待两水汇流后的平原区域,才有城郭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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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吕岱与部将随春率领的本部八千余人,就是镇守在两水汇流之处(今yue南越池)。
随春,最早乃是建安郡东冶(今福州)的叛贼,投降吕岱后被授予偏将军,督领本部成为吕岱的部将。
可以说,吕岱在交州的守御战略上,乃是以逸待劳。
以不扼守郁林郡、交趾郡北部的荒蛮之处作为代价,令汉军来犯的跋涉路程更远、辎重粮秣转运更加艰难。
且如此部署,对吴军而言还一个优势。
那些盘桓在险山深泽的生蛮部落,素来不服王化,且劫掠成性。
在汉吴两国通商贸的时候,就没少劫掠过往的商队。
如今,汉军若是从他们的栖息地经过,必然会被侵扰。
虽然以这些部落的实力,不会傻到做出螳臂当车之举,但仗着擅于攀爬与熟悉地形的优势,三五成群趁着夜色潜来偷汉军的滇马与粮秣辎重等,乃是必然的。
算是意外的疲兵之计罢。
但任何事情,皆是有利必有弊。
吕岱以逸待劳的战略固然能得逞,但亦会诱发隐患。
缘由乃是江东对交州的控制并不稳固。
抑或者说,作为百族(越)之地的岭南,以吴国的实力是不能令其心悦诚服的。
江东能将交州纳入疆域中,乃是将士家根基彻底拔除的结果。但吕岱在剿灭士家的时候,手段并不能令交州的豪右以及蛮夷部落悦服。
昔日吕岱驱兵讨士徽叛乱时,还先遣了士匡游说利害、声称投降可既往不咎、保家无忧。但士徽听从后,率领兄弟六人赤膊出降,吕岱却食言背信,将他们皆斩杀、传首建业。
那时,士家故吏皆义愤。
如士徽的部将甘醴、桓治等人,便率领官吏百姓攻打吕岱,只是军无嫡主且先机已失,反而被吕岱奋击而大破之。
但对于江东而言,士民不附与蛮夷部落不臣的隐患却是留下来了。
哪怕后来吕岱在镇守交州期间,多次派官员浮海出使南去(南洋群岛与东南亚)宣国化,令扶南、林邑与堂明等许多小国遣使来吴国朝贡,但也无改岭南百族对江东不信任的局面。
之所以一直没有再起叛乱,不过是无有领头人而已。
一旦汉军南来,那些不臣江东、父辈死于战事的豪右或蛮夷部落必然有所动。
如或有举族投靠依附者,或有别遣族人作为向导者,或有暗中资助粮秣辎重者,或有暗中将吴军在郡县守备的虚实告知者,等等。
不可一一道尽也。
对此,吕岱了然于胸。
但孙权无法供应充足的粮秣辎重,让他督兵北上抵御于外。
唯有两权相害取其轻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对比他意想中的结果,事态要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