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璞非是在作虚言。
丞相委实传命往敦煌郡太守廖化,令其将阳关、玉门关皆锁闭。
就连西域戊己校尉游楚都在赶回河西路上了——丞相以他乃武威人且能得士庶之心,故而表请他职转为酒泉太守,帅厉黎庶守御胡虏来犯。
做出此决策的最大缘由,乃是益州的蜀锦与茶叶等丝路贸易物资,皆被官府收集拿去换来与江东交易的战马了。
库府已然空空如也,养蚕织布与采茶制茶皆要依着时节来,今还以何物通西域?
物以稀为贵。
今暂断了蜀锦与茶叶的供应,亦能为日后复通时提些作价。
再者,少了商贾往来,可令河西各郡县结境自守更容易些。在无有充足骑卒直捣黄龙之前,对付有强大机动力的游牧部落,推行坚壁清野乃是不二选。
至于丝路断绝,是否会引发那些分户来陇右、凉州落户的益州豪族心生不满嘛.......
倒也不需要担忧。
凉州得复不过半载时日,他们迁户而来修筑坞堡而居、购置牛羊马匹作牧场作小宗日后营生以及适应河西环境等等,够忙活好长一段时日的。
况且,丝路亦非长久断绝。
至多一二年,朝廷为了募战事军资亦会再度开放的。
不管届时鲜卑与南匈奴是否被击退。
无他,穷耳!
自然,其中蹊跷烧当羌王芒中无法理得清。
但他知道,如若丝路断绝,那么他部落好不容易变得衣食充足的生活,恐怕又要慢慢回到先前半饥半饱、遇上白灾肆虐便是饿死冻毙无数了。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故而当郑璞话语甫一落下,羌王芒中与在席的部落贵人都满脸震惊。
“何故如此?!”
当即,羌王芒中慌不迭的蹦出了一声疑问。
但发问罢了,他似是思及了什么,便又试言发问,“郑君,我近日也听闻了鲜卑与南匈奴将犯河西之事,乃是此故乎?”
“是也,唉~~”
怅然叹了声,郑璞有些惋惜的说道,“首领亦是知晓的,丝路商贾通关隘出西域需要缴纳关税,而此可裨补朝廷军费不足,我大汉亦不愿闭锁。但彼逆魏将驱鲜卑与南匈奴来寇,且河西乃新复之地,为今唯有坚壁清野保境安民,难顾念其他也。”
但很快,他又缓了颜色,笑着宽慰道,“嘿,我与首领说此些作甚!此事与首领部众无有干系,且闭关断丝路不过一时之计,待我大汉大破鲜卑与南匈奴、逼其远遁千里后,一切便如旧了。来,首领,共饮之!”
说罢,还举起酒盏邀杯。
但羌王芒中哪还有心情饮酒!
且闭关断绝丝路,如何能说不干他的事呢?
再者,莫看郑璞对大破南匈奴、鲜卑说很轻巧,但他对大汉如今寡骑卒是知道。
盖因前些时日,得知马岱在张掖郡山丹牧场训练骑卒,他还仗着二人的交情遣人去问马岱可否安插一二子侄在军中。
缘由不必说。
昔日赫赫威名的西凉铁骑,西北羌胡部落孰人不愿偷师一鳞半爪呢?
但马岱回绝了。缘由便是鲜卑与南匈奴来犯,他即将要千里奔袭而战,恐羌王芒中的子侄一旦入了军中便连尸首都无法归来。
前汉孝武帝击匈奴故事,便让所有人都知道,若想永绝来自草原上游牧部落侵扰,唯有以骑对骑。如今大汉骑卒寡,想将南匈奴与鲜卑驱逐出河西,不知是猴年马月之事了!至少羌王芒中自忖,大汉无有五六年之功,便莫作念想了!
但他的部落能忍受丝路断绝五六载吗?
“呼.......”
应邀举盏,一饮而尽后,他长出了一口浊气,有些不明而问,“郑君,为何贵军不多募骑卒以攻呢?敌鲜卑与南匈奴,非骑难建功,贵军应是了然于胸方是。且河西之人,少小便弓马者无数,应是不乏士卒之选。”
“呵呵~~~”
这下,郑璞脸上的苦笑十分真挚,双手一摊,“我大汉战事连绵,几无岁不战。组建骑兵耗资财太多,安有余粮以募邪?”
呃!
羌王芒中无言以对。
他部落就栖息在西平郡边上,对大汉此些年的战事堪称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故而,他默然少时后,便侧头对着与宴的部落贵人轻轻扬眉,眼眸中尽是询问之意。
那些与宴贵人见了,十分有默契的开始借着邀杯、分肉等事依次交头接耳。不多时,为首一人便轻轻的点下了脑袋。
亦令羌王芒中瞬息间眉目舒展,再度笑吟吟的对郑璞举盏,“郑君,我部为大汉附庸久矣!未尝为大汉而征,今河西有贼来寇,我部自当出兵助战以表忠心!不求朝廷赏赐,但求报朝廷以恩义待我烧当耳!”
“安能如此?”
闻言,郑璞须臾间“大惊”,连忙摆手道,“首领前番与我军共击河首贼子唐泛,后出兵助力我军攻钟存与参狼二羌,已然可表忠贞、尽附庸之责矣!如今河西战事,乃我军护黎庶的分内之责,安能令贵部再赴死生之事?不可!断然不可!我大汉素来以仁义宣教.........”
言至此,郑璞似是觉察了什么,话语倏然而止。
待目光来回扫过羌王芒中以及在席的部落贵人后,方有些怅然而言,“首领出此言,乃是因我携来些许仪礼,便以为我乃前来求兵乎?我以诚而来,不想首领与诸君竟视我为奸诈之徒矣~~~唉,罢了,罢了!此间无乐矣,我自归去便是。”
话罢,便起身大步离去。
陡然变故生,令羌王芒中与诸人皆愕。
待他们反应过来,郑璞已然在二十余步开外了。
“郑君且候!”
连忙,羌王芒中大步追了上去,好说歹说就差没指天作血誓了,才令郑璞相信他们没有视其为奸诈之徒。
再度归座,自然便是众皆言笑宴晏了。
不过,郑璞还是没有允了他们自发出兵助战之请。
而是面露难色的解释了一番,“首领,贵部遣兵助战,事关朝廷对敌部署,非我可决也!我此番归去,仅能将贵部忠贞之义陈表于丞相定夺,还望首领见谅。”
诳人嘛,怎么能在事成前的临门一脚,露出破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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