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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作价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陇右初夏四月的下旬,将入目所及的深浅绿意,蔓延入波光荡漾的渭水中,旖旎了每一位出行人儿的心情。

    一路急驰归来的郑璞,临冀县城外看着如此景色,也不由让马蹄缓缓而行。

    似是,许久未有横笛一曲的雅兴了。

    心中暗道了声,郑璞微微阖目,让心绪随着马背的颠簸起伏着。

    蜿蜒东去的渭水辗转作声,让那带着丝丝凉意的袅袅水汽弥漫在脸庞上,刹那间便有了种行千里不觉沉的怡然。尚有藏在远处山峦如黛林木中不知名鸟儿的隐约欢鸣,随着微风拂过耳畔,带起了发丝的骚动雀跃,让人于清韵幽幽中尽情舒展思绪。

    时间化作了温软,身心好不惬意。

    只很可惜,美好的场景往往都是短暂的。

    随行在后的傅佥,见前方郑璞缓了马蹄,不由起了少年心性,从包裹中取了竹笛横于唇而吹。

    亦让与行之人,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委实是太难听了~~~~

    此小子,明明无有音律天赋,却是对竹笛情有独钟,且是锲而不舍。

    每每得了闲暇之时,便会毫无自觉的自我陶醉一番。

    骤然被魔音灌耳的郑璞,瞬间便没了心旷神怡之感,亦忍不住扯起了一缕苦笑。

    “驾!”

    双腿一夹马腹。

    马蹄疾奔卷起的无数尘土中,师徒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待入了城,整理衣冠及取水净脸后的郑璞,待值守甲士通报传唤,缓缓步入已经改称为丞相别署的旧日太守府内。

    屋内有已有人在,乃诸葛乔与费祎。

    费祎乃是丞相入汉中之时,便迁为参军的。

    定陇右后,丞相留杨仪在汉中调度粮秣辎重,让他在陇右配合长史向朗分拨军中各部所需,任事及为人皆备受称赞。

    譬如性情桀骜的魏延常对他笑脸相应,便是最好的佐证。

    此时,二人正襟危坐侧席,只手执笔,专注倾听着,时而会点墨在竹简上录数个字。

    峨冠博带的丞相诸葛亮,正来回踱步着,口中缓声叮嘱些似是陇右农耕后的琐碎,以及各部军士粮秣辎重的配备等。见郑璞入来了,亦轻轻启唇而笑,以手指着另一侧的坐席,示意他不必多礼自行入座。

    郑璞见状,亦不敢惊扰,默然躬身行礼罢便入坐。

    等候之时,也倏然间发现年近五旬的丞相,峨冠下双鬓,已然可见丝丝银发参驳其中,与如雪白衣辉映。

    岁月奔流不息,也在丞相身上镌刻了痕迹。

    万幸,那朗朗清音依旧让人心生安然;那长八尺的身躯与依旧挺拔的脊梁,让人坚信着抗在他肩膀上的克复中原旌旗,依然迎风招展在天地间,鼓舞着所有人奋争的斗志。

    郑璞正打量,身侧便多出一人来。

    乃是向充。

    他今岁初被辟为相府僚佐,随在丞相身边忝为记室。

    而原先的记室王山,因为郡县僚佐紧缺,已然被外放去任职地方了。

    只见他正搂着不少竹简及小布帛,只手小心翼翼的挨个放在郑璞的案几上,唯恐弄出声响惊扰了丞相的嘱事。

    郑璞见了,不由颔首而笑,伸手接过竹简。

    今岁初他家兄郑彦及阿母来信,以蜀地后辈门第、才学及品行难有如向充者为由,与向家定下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是故,这位数年后便成为妹婿的人,对郑璞也有了几分恭敬。

    待将竹简放完,还悄声行了一礼再离去。

    此子细微之处倒是不差。

    郑璞暗中感慨一句罢,便收回心思,将竹简及布帛逐一铺展在案,定眼细细而看。

    原来是成都列位重臣关于孙权称帝的建言。

    建兴七年,魏吴王黄武八年。

    孙权自立,于武昌南郊即皇帝位,大赦。

    以夏口、武昌并言黄龙、凤凰见,遂改元为黄龙。追尊孙坚为武烈皇帝,孙策为长沙桓王;立子孙登为皇太子。

    且在准备称帝礼仪之时,便先遣了使者前来成都,呈国书与天子刘禅,告以并尊二帝之议,求两国继续共盟抗逆魏。

    对此,许多大汉重臣都以逆魏乃国仇,以孙吴可共力北伐,谏言且先允之。

    因人们对孙权的称帝,皆有所意料。孙权先前被魏曹丕封为吴王,如今屡屡与逆魏攻伐,再领魏国之爵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又因石亭一战,大振江东士庶声势,无数僚佐为了自身利益也会将他推上天子位。

    如李严的书信中,便是劝作决策的丞相先允之。

    曰:“虽彼孙吴乃无信之辈,然今逆魏盛大,不若且先虚与委蛇,让其牵制逆魏兵力。待我大汉克复中原后,再讨回名义亦不迟。且江东之地,乃是守成之土也,无有定鼎天下之基,许之亦无惧孙吴可成事。”

    十分露骨的,将孙权鄙夷为守成之犬。

    他此言算是说出了大汉列臣的心声:彼孙吴者无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再者,大汉群臣对孙吴的性情也习以为常了。

    为了让东南方的防线无忧,且让孙吴牵制逆魏兵力,大汉在历经襄樊之战、夷陵之战后都能与孙吴共盟;今日彼称帝了,再作共盟也不是不可容忍。

    昔日勾线卧薪尝胆,今我大汉忍辱负重,乃是为了克复中原,有何不能忍的!

    自然,也有些许人持有反对意见。

    以“白马之盟”以及“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于人”为由,定孙权称帝乃是对大汉天命的挑衅,如若允了恐会伤心存汉室诸人之心,谏言不可再盟之。

    且又以今大汉已然占据了陇右,呈困龙出渊之势,有无孙吴牵制逆魏都无足轻重了。

    反正逆魏也是声称自身受禅汉室的正朔,得知了孙权称帝,也定会相互攻伐不休。

    再者,不与江东作盟,孙权即使恼羞成怒也奈何不了大汉。

    永安易守难攻,南中之地道路险峻,孙吴无论从荆州还是交州来袭,皆是事倍功半。大汉仅多遣几部兵马扼险要而守,便可却敌于外。

    只不过,反对的谏言并不多,仅寥寥几份。

    如无有意外,共盟便是定论了。

    亦让郑璞心有所悟。

    丞相将此国事示于他,并非是想听他的有何意见,而是让他思忖另一后续:孙权还遣来的另一波使者,商讨购置战马之事。

    大汉匮马,而江东无马。

    孙权见大汉夺下了陇右,拥有了养马之地,心有所期也不足为奇。

    陇右所产的战马,最早被称之为秦马。

    又因此处位于大河上游的弯曲出,又称之为河曲马。

    秦汉之交,河曲马以形体高大粗壮著称。其后肢发育良好,负重挽力强,能持久耐劳;但奔跑速度低,腿短,冲锋的威力不足。

    而从武帝却匈奴开始,汉朝就不断的通过引进如大漠、西域等地的良马来改善战马基因。

    演变至数百年后的今日,凉州河西四郡所畜养的战马,多有历经乌孙马的改良。其体轻、干燥、灵活,且速度极快,其习性可适应于黄沙遍地的沙漠气候。

    而河曲马则是引入了浩门马。

    其长期适应高原环境,体质粗糙结实,头重颈短,性情中度灵敏,变成了挽乘皆宜的品种,并以善走对策步著称。

    亦是说,河西四郡所产的战马,多是轻骑的绝佳之选。

    而河曲战马,则是大多可作披马铠而战的重骑之选。

    此亦是明明赵广许早之前,便被任命为骑督,而丞相还将张苞遣去临洮与姜维一起训练骑卒的缘由。

    赵广领的是轻骑。

    而姜维日后将以护羌校尉之职,领羌胡为主的士卒步骑混编作战。

    勇力冠绝大汉年轻一带的张苞,则是要训练出三五百摧锋蹈阵的重骑来。

    反正大汉蜀地、巴地及汉中皆产铁,锻造三五百马铠并不难。

    如今孙权遣人来购置战马,意图也差不多。

    江东无法圈养也无法购置太多马匹,便想着精益求精组建三五百重骑,适当之时可作为战场上的奇兵之效。

    只是,江东打算拿出什么筹码来,让正在组建骑兵的大汉舍得将战马卖与他呢?

    呵,有趣了。

    思至此,郑璞暗中嗤笑了声。

    果然,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感觉,令人心情倍加舒畅啊!

    看完最后一片布帛,郑璞喜笑盈腮,将之搁在案几上。

    待抬头而视,竟发现不知何时署屋内的议事已罢,今仅剩下了丞相一人在正席闭目养神。

    “咳!咳!”

    接着轻咳几声,让丞相睁开双眸,郑璞便拱手而道,“丞相,璞已悉数看罢。”

    “嗯。”

    轻轻颔首,丞相笑颜潺潺,轻声道,“子瑾且先说说,讨河首之事如何了?彼那烧当羌王可有别求否?”

    “回丞相,无有。”

    恭敬领命,郑璞笑容犹如初夏盛放的花儿般灿烂,将晤烧当羌王之事细细转述了一番。

    丞相耷拉着眼帘,捋胡而听。

    待郑璞叙完,还兀自思吟了少时,方颔首而笑,“子瑾署事缜密,我可无忧矣。嗯,有游仲允及张伯岐在狄道策应兵出之事,子瑾此些时日便留在冀县吧。”

    咦?

    为何将我剔出河首战事?

    闻言,郑璞有些讶然,待对上丞相意味深长的双眸,方了然于胸。

    先前丞相让他去调度之事,乃是因其中尚有针对烧当及参狼种羌的、不可宣于口的后谋。如今战略调度已然谈妥,剩下仅是领军攻伐的兵争,自然应该将他调开。

    毕竟,马岱年齿颇长,且是效力大汉十数年的老臣了。

    让郑璞节制一时不无不可,然长久制之,终究是不妥的。

    无论是对马岱个人的情绪抑或者其麾下西凉铁骑的士气,还是对其他军中宿将的影响。

    是故,郑璞连忙应声,“诺,璞领命。”

    顿了顿,又喜逐颜开的加了句,“多谢丞相恤之,璞已许久未得休沐了。”

    亦让丞相闻言,不由微摇头而笑。

    “为国效力,安能贪闲暇邪!”

    蹙眉佯怒责了声,丞相便揭过话题,徐徐而道,“今孙吴自立,虽令人义愤填膺。然我大汉今尚无力独自讨逆魏,便继续与之共盟吧,此事子瑾无需作谏言。不过,子瑾以为彼来求购战马之事,于我大汉今日而言,可许之乎?”

    “回丞相,璞以为可许之。”

    郑璞含笑而道,“璞之思,有二。”

    “其一,乃彼孙吴石亭大捷后,必然轻逆魏之兵;今又擅尊天子号,上下皆有贪伐逆魏之功也。我大汉若将战马做卖于彼,亦是图讨逆魏也。”

    “另一,乃是今我大汉继收复阴平、武都二郡,召白马氐内附以及以蜀锦等物与羌胡部落交易,所获马匹合计已有七千余。其中可训化为战马的近四千余匹,卖于彼孙吴三五百,亦足以供我军建立骑兵所用。”

    “再者,今我军粮秣紧缺,不若与孙吴换些粮秣归来亦好。”

    “善!”

    丞相抚掌而赞。

    迅即,又微微挑起长眉,捋胡含笑,“子瑾之言,恐未叙全吧?譬如,卖于孙吴的战马,皆挑选些资质非最佳者?”

    “如丞相之言,璞心中乃是如此作思的。”

    郑璞也不由喜容可掬、“不过,今得丞相提及,璞倒是觉得,将些许优良战马卖于孙吴,亦不无不可。”

    “嗯?”

    眸光微敛,丞相略作思绪,便问道,“子瑾之意,乃是作价以倍之?”

    “非也。”

    微微摇头,郑璞拱手而答,“乃是璞曾听闻,此些年来孙吴常发兵攻境内山越,取壮者为卒编羸者屯田。今我大汉劳力匮乏,不若让孙吴取山越俘虏来换优良战马。再者,璞亦有听闻江东豪族林立,各家蓄奴及徒附佃户极多,如若我大汉以优良战马为诱,未必不可为朝廷添户。”

    呃.......

    丞相听罢,一时之间竟啼笑皆非。

    人口既是国力。

    纵观孙权继孙策之位以来,未有什么昏聩之举,想让他拿战俘来换太难。

    不过,那些江东世家,却极有可能零零散散的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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