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还站在客栈门口,顾尧相信,随着云阳老道几句煽动出口,他和刘老道此刻怕已被愤怒的顺德百姓给撕碎了。
顾尧扭头,对身侧污蔑自己白衣道人怒目而视,而后者也恰好转身,回应的目光中蕴满了浓浓的得意和不屑。
云阳真人缓缓抬头,将顾尧的视线同样牵引向头顶高空。
此刻,日头已高,阳光炽烈,世间阳气渐趋充盈,正是天下阴秽闭门不出,急于寻地遮身的时刻。
一道灵光划过顾尧脑迹!
不好!
他方欲开口提醒老道,可站于客栈大门另一侧的云阳真人却明显比他更快了一步。
“诸位顺德县城的父老乡亲!此刻天光阳盛阴衰,贫道云阳子在此保证,藏于客栈中的那头鬼物定不敢于此时破门而出!”
“眼下,这里有两个歹人妖言惑众,欲使邪法愚弄我顺德民众!你们说,对这等丧心病狂的妖邪之辈,咱们应该怎样……”
“住口!”
在云阳真人的煽动下,远处围观的顺德百姓渐趋躁怒,许多年轻人已经压下了对鬼物的恐惧,摩拳擦掌地即将向客栈冲来。
而顾尧站于客栈门前,感受着远处那股越来越澎湃的怒火,不由微微弓背弯腰,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他此刻修为被封,身上异力也未全然恢复,就像一只无牙的老虎、失角的蛟龙,心中满满都是苦涩。
他哪里能想到,作为一名曾经灭尸妖、战鬼尊的人道剑修,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凭借着这具“恢复大半、日益强壮”的身体,他今日或许能从众人的围攻中脱身。可刘老道年老体衰,修为不过堪堪入道,又怎可能从这滚滚人潮里冲出?
心生担忧间,老道的一声“住口”突然从自己身后传出。
顾尧霍然回头,发现刘老道此时的脸色白则白矣,可竟然还保有一丝难得的定气。
“贫道方才只说过这间客栈中无鬼!可没说过在这顺德县城、在诸位此刻所站的街道上,也同样无鬼呀!”
经法力加持过后的声音滚滚袭来,就像云阳真人刚才的那些污蔑话语一样,瞬间扫过围观百姓的耳际。
于常人而言,神仙也好、圣人也罢,百姓们对这些伟岸存在的敬畏,可是远远比不上对一只寻常小鬼的恐惧的。
闻听老道话语中谈及街上还有鬼物,已是抬脚向客栈冲来的年轻人陡然止步,就连老成持重者也瞬间驻足,伸手扯住了身旁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亲人后辈。
当然,见一句话镇住了远处百姓,刘老道也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向顾尧使了个眼色,而后者此刻也福至心灵,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
顾尧返身,手脚并用帮老道在身前扫出一抹还算干净的平地,然后就持拳直立,挡在了云阳真人身前。而趁此时机,老道也急忙伸手入怀摸出了龟甲和铜板。
老道将铜板投入龟甲,边晃动边祷告,尔后,再将铜板倾倒而出。
众目睽睽下,他这套动作迅速而有序。
不消片刻,老道抬头。其脸上的苍白慌乱已是全然不见,只是目无表情地瞥瞥身侧云阳,再望向远处百姓。
“藏在客栈中的这只鬼物果然已经逃走了!不过,贫道经过占卜已知它所逃方位。诸位,请随贫道来吧!”
一语刚毕,老道已是引步向前。顾尧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此刻虽然落魄、但却极为挺拔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突然在心底油然而生。
或许老道此时表现,才像是名门弟子该有的模样吧。
老道领着顾尧向街道远处走去,那里,围观百姓或是慑于老道此刻气势、或是惊于老道方才话语,纷纷如潮水般分开,并不由自主地远远缀在他身后随行。
行不多远,老道已是将众人引至街边一处居民房屋。
他刚欲伸手敲门,却没想到从身后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惊呼。
“咦?!这……这位道长,您怎的把大家都带到小人家里了!”
随着声音传出,人群中,一名留着八字胡、状似精明的矮个子男人也挤开人群奔至了老道身前。
“这里是你家?”
老道手指门户,面无表情发问。
“呃……嗯,没错,这里正是小人家户所在!”
“好!那我且问你,今日上午,你家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外人?没有啊!自小人方才出门,家里只余妻儿老母,还不曾来过什么外人!”
“嗯?竟然没人来过?难不成道爷我算错啦?”
老道低头,嘴里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也幸好他这声疑问声音不大,只让顾尧听了去。若是被在场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指不定今日的驱鬼之行,立时就要变成送命之旅了。
“吱呀——”
老道懊恼反思中,这家的院门突兀从内而开,一名身着绸衣、面相富态的妇人从院子里款款迈出。
陡一见到自家门口不知为何竟围满了人,妇人脸上就是一阵惊色闪过。
不过很快,当她看到门口处的八字胡男人后,又立刻传惊为喜。
“老爷!”
妇人快步小跑至八字胡身边,伸手暗暗指了指远处的人群、以及身侧的老道和顾尧。
“他们……这些人来咱家干嘛呀?”
八字胡脸上现出了踌躇之色——倒也是,他跟着老道一路前行,又怎能想到最后竟稀里糊涂行至了自家门口?现在妻子发问,总不能告诉她,他们所有人都是在跟着道士寻鬼吧……
不过幸好,妇人见自家相公也是一脸犹疑,倒也并不真的关心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因由,而是叽叽喳喳地迅速转移了话题。
“老爷,你不是常叹咱家缺一个体己的下人么。我和你说啊,就在方才你刚出门不久,就有一个老妇人寻到了咱家,说她惯会洗衣做饭,而每年的酬劳,她也只要一两银子即可……”
“什么?!确有‘外人’进入了此座院门?”
“什么?还真有人到了咱家?!”
两道惊问几乎同时响起,虽说这两声问语意思一致,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是天差地别。
一者当然是喜出望外,至于另外一者,则已是肝胆俱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