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顾尧的郁闷来说,坐于他不远处的宁采臣,对于王少华的提议无疑是极有兴趣的。
顾尧就亲眼看着这小子一听作诗就脸上异彩连连,一双眼珠子不停向着窗外倩影猛瞟,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如今看来,这姓宁的小子是真忘了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了!难道是因为魂魄离体太久,所以等他魂魄归体后一些记忆就会变得模糊?或是那些记忆干脆就被埋入了他的潜意识中?!嗯,这倒和常人经常遗忘自己梦境的情形有些相似了。就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个救命恩人……”
脑中想着当初宁采臣随那数十具魂魄向自己俯身参拜的场景,顾尧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身上。
就似身有所感般,宁采臣秀气的眉毛一扬,刷地扭头向顾尧对视过来,脸上有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表情。
“嘿?这小子!该不会是准备向哥下手吧?!哥和你说,想当初你这小命……”
也就在顾尧心头腹议之际,王少华那令人讨厌的声音悠然传来。
“这里鸿鹄云集,在下这等燕雀哪敢有什么高见?不过听闻此次入学,咱们当中有二人的入学评价皆是“甲上”!不若今日就由此二人先拔个头筹,也好让我等后学之辈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宁兄、顾兄,你们二位以为如何啊?”
王少华最后一句话说完,其笑意盈盈的眼神,已是落在了分坐大厅上首不同餐桌旁的宁、顾二人身上。
和着众书生的怂恿喧闹声,宁采臣从桌旁不慌不忙站起。他的目光从顾尧脸上掠过,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笑意,悠悠然开口道:
“少华兄真是谬赞了!我宁采臣哪有什么诗才敢拿出来贻笑大方?不过在下听说顾尧顾重华倒是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想来他这诗才也是极其优秀的。顾兄,今日这开局诗,不若就交给你了吧?!“
虽然弄不清宁采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此刻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球给踢了过来,顾尧却再也无法端坐下去了。
他长身而起,先是向着大厅众人抱拳一礼,然后才歉然道:“不瞒诸位同窗,顾某于这吟诗作对一道并不精通,今日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抱歉抱歉。”
言罢,也不待众书生应和,他就自顾自地坐了下去。也就在这时,顾尧就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对了……
顾尧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和他相邻而坐的朱绍,此时的小胖子虽还像方才般对他热情如故,但顾尧就是能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之情。
随着目光扩散,顾尧又发现其他人望向自己的视线中也没有了先前的渴望交好之意,更有甚者,看向他的眼神中竟还有了浓浓的鄙夷之色!
一些闲言碎语也从厅中不同角落进入了顾尧耳际。
“哎,什么甲上啊!原来不过一草包尔!”
“徐兄所言极是,原以为这顾重华文采斐然,如今竟连一首开局诗都做不出!真是盛名虚士啊,也不知道他这秀才当初是怎么考上的……”
“大家可还记得先前此人去书院报到时曾手持长剑?张某曾以为此人文采风流,当是文武双全之辈。如今看来……啧啧,他这文章固然是欺世盗名,估计就连其持剑之举,也是装模作样的吧……”
就在众人私下议论之际,顾尧已是陷入懵逼状态。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不就是没做出劳什子开局诗吗,至于让你们奚落至此?!
其实关于这一点,顾尧还真是有些想岔了!
何故?盖因当今大梁文风如此!
当今世上,诗坛也好,文坛也罢。众人斗诗争文之际,一条条潜规则也就应运而生,其中这开局诗、开局文就很有一番说道。
所谓开局诗文,一般皆由众人公推的文采出众之辈所作!
对于这种推举,作诗文之人是极难拒绝的,哪怕他当时确实是文采枯竭,但即使是胡诌,他也得把这诗文给作出!否则,他就会被众人归为沽名钓誉之流!
这种潜规则在某些方面当然是极不合理的。但它流传世间已有上百年,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也已被众人接纳习惯。
只是作为一名穿越者,顾尧当然不知道这开局诗中还藏有这种道道。他估计就算顾秀才本尊在此,也应该是不了解这种事情的。毕竟,顾尧已是搜索了相关记忆,并没有发现顾秀才有过斗诗经历。
想尽办法从朱绍嘴里套出有关“开局诗”的一些潜规则,结合宁采臣方才言语,顾尧才反应过来他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呵,你这小子是不是觉得哥是从小地方来,没有见识,所以才借此设套?”
紧紧盯着宁采臣,顾尧发现这家伙自从他说出不善作诗之际,脸上就陡现得意之色。于是关于宁采臣的为人,顾尧也就了然一二了——这宁采臣,不过是一名年轻气盛、做事不知轻重的混账秀才罢了!
话说这家伙真是以后将那聂小倩迷地神魂颠倒的有为书生?!
就在顾尧心下郁闷之际,大厅中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见自己计谋得逞,宁采臣心中自是得意非凡,也就当仁不让地行使起这新月书院首座学子的权利来。
“既然要斗诗,那在下就厚颜无耻、抛砖引玉了。”
志得意满巡视一圈,宁采臣傲然挺立,缓缓开口:“即是开局诗,宁某自不敢夺了诸位同窗风头,不若就吟两句偶然得到的残诗吧!”
说到这里,他先是装模作样原地踱步几下,下一刻,一句诗词就从其嘴里悠悠吐出: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诸位以为此句如何?”
话音刚毕,宁采臣已是矜傲地闭口不语。
果然,过了好大一会儿后——
“好!好!好!宁兄大才,竟能做出此千古绝句!在下佩服,佩服!自愧不如啊!”
“此句表面是写雨后景象,但是越品越能觉出其内似蕴含着人生至理!绝句,绝句!此乃绝句啊!”
“宁兄果真大才!不亏为宁大人之子。确不是那等滥竽充数之辈!我等心服了!”
……
一句句赞叹之语接踵而至,听得宁采臣熏熏然如踩云端。尤其是当他看到大厅窗外,一张张如花俏脸都忍不住探头向他望过来时,心中的得意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虽然他自知这两句诗并非自己原创,而是父亲不知从何处听来。
但管他呢,只要能“技压群雄”,让众书生知晓他宁大才子的手段。些许抄袭嫌疑,谁又会查得他来?!
一双冷冽目光引起了宁采臣的注意,他将视线从姑娘们的俏脸上收回,扭头向顾尧看去。
虽然早就料到这从乡下来得穷小子会心有不甘,但他宁采臣也没料到这家伙的心胸是如此之小——机会,我宁大公子已经给过你了,只是你没那个本事抓住罢了!
但宁采臣万万想不到,就在他的眼神和顾尧对视的时候,他竟从顾尧眼中看到似有一道寒光陡然袭来!
那寒光直击他的心神,似将他的秘密全部揭穿,让他凛然如惧,惶惶然难以自持!
周围的赞颂之言依旧滚滚而来,但宁采臣已是全然不敢身受。
“诸……诸位同窗,方……方才那句残诗并……并非宁某所做,它……它其实是在下一位长辈随口所吟罢了!”
宁采臣一句话忐忑出口,大厅内的喧哗顿时化为诡异的死寂。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高声通报从百香楼门外轰然传来。
“潞阳府府令宁大人,携通判、典吏等各司大人已到,诸位学子速速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