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揽着乔苑林走过索桥, 登上抚云台。
郑宴东霎时松了一口气,一个恐高、一个心脏病,在高空索桥上表白心意, 万一出什么岔, 他真要闪亮登场了。
应小琼也捏着把汗,感叹道:“爱情的魅力真他妈大啊。”
踩在坚实的地面上, 梁承稳住气息, 将乔苑林的脸从肩膀上托起来, 泪痕斑驳,还在哭, 要把他小半辈的滋味都哭出来一般。
大风从嘴里灌去,乔苑林一抽一抽的, 喘了起来。
梁承顺他的背, 说:“乔苑林, 停。”
“噢……”乔苑林呜咽着, “哥……停不了。”
梁承勒令他:“再哭你就缺氧了, 听我的调节呼吸——吸吸呼,吸气短呼气长。”
乔苑林终于好一些,可大脑仍然供氧不足, 晕,在做梦似的。他什么心思都没了,行李都给应小琼,拐着梁承的胳膊不愿意撒开。
抚云台修建得很宽阔,像个小广场, 四面探出一截平台方便游客观景。已是黄昏,缥缈浓云染成赤红色,大家都在兴奋地拍照。
乔苑林牵着梁承的手走向一处观景台, 鼓励道:“别怕,我抓着你。”
梁承还没被人这么哄过,想起第一次骑摩托车载乔苑林,对方贴着他的后背,不习惯但也不难受。
站在观景台上,栏杆外似海翻滚的红云宛若仙境,感觉脖伸长点能瞧见南天门,乔苑林看呆了,向前一步倾身触摸浮云。
梁承在后侧胆战心惊,要是没心脏病,他估计乔苑林蹦极冲浪滑翔伞,什么都敢试一试。
双手卡在唇角,乔苑林突然放声大喊:“——姥姥!”
梁承属实没料到这一出,揪住面前的防寒服帽子,提醒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姥姥还健在呢。”
乔苑林继续喊:“——我跟梁承好了!”
他回过头来,背着光,黑发融金,面颊飞红,两眼飘了片轻纱水光的云雾,下一句他是沉声说的:“我会给你幸福的。”
梁承微怔,眼前的人与十六岁的少年重合。那时乔苑林说会对他好,他只当是一个小屁孩儿在嘴甜,后来才发现,那是他听过郑重的承诺。
他有多怀念过去,就有多珍惜此刻,他猜自己一定笑得很傻,问:“你打算怎么给我幸福?”
乔苑林愣了一下,这种事哪有详细问的,他想了想,赖皮地说:“八宝粥太沉了,我就背上来一罐,晚上给你吃。”
“噢,这么爱我啊。”梁承道,“我背了四罐。”
天黑就不能下山了,大部分游客有备而来,纷纷挑选位置开始搭帐篷。山顶有一些免费的公共帐篷,不过数量有限,只能几个人挤一顶。
抚云台上没电没信号,亮起无数盏露营灯,帐篷搭好,大家把能取暖的东西都掏出来,因为夜间气温很低。
梁承和郑宴东钻在帐篷里铺防潮垫和睡袋,两双长腿窝得难受,郑宴东说:“念书时总被你压一头,怎么脱单也比我快?”
“羡慕么?”梁承问。
“你少得意。”郑宴东道,“不过我确实为你高兴。”
梁承在黑暗中轻砸一拳,说:“谢了。”
外面闪来应小琼的身影,扒开帘问:“小乔回来了吗?我找不着他了。”
乔苑林刚谈上恋爱太兴奋,四处凑热闹,有一家三口带了扑克斗地主,他过去围观了两局。遇见一个天文爱好组织,听人家讲了会儿观星指南。
角落飘来乐器声,一个失恋的男大学生在弹尤克里里,据说原计划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但国庆节前手了。
乔苑林驻足聆听,从花环上薅了一枝献给对方,安慰道:“别气馁,比起爱情,大学里的成绩和绩点更重要。”
对方忧伤地说:“诺湖传说太不吉利了,仙都没得到爱情,何况是凡人。”
乔苑林一个没忍住:“我今天就得到了。”
对方按住琴弦:“你谁啊,烦人!”
闲逛一圈,乔苑林经过一顶私人帐篷,顶部浪漫得绑着一串彩色气球。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明天是结婚纪念日,他们来云栖山看日出。
丈夫从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千辛万苦背上来的,妻子撕开一包亲亲肠,两个人碰杯庆祝。
乔苑林默默幻想,明年这一天他要和梁承再来一次,也背红酒,背八二年的,再背个奶油蛋糕,气球要红色心形的。
再看亲亲肠感觉有点寒酸,他摸了摸兜,掏出两只卤蛋送给了这对夫妻。
梁承打着手电筒找人,终在一名摄影师的帐篷里逮住了乔苑林,活儿也不干,饭也不吃,跟陌生人聊得火热。
还舍不得走,乔苑林出来便道:“明早四点半叫醒我。”
梁承故意说:“练太极啊。”
“我要看日出。”
“你不是恐日么?”
正好走到一片没有灯火的地方,乔苑林抬手遮住电筒的光,在梁承唇角啄了一下,小声说:“我搞对象了,那就不恐了。”
梁承反应的一瞬乔苑林已经走了,他看穿那点难为情,放慢跟在后面。
温度越来越低,人们基本都躲了帐篷里,乔苑林一向怕冷,简单洗漱后便钻进睡袋,用围巾包裹着头。
他和应小琼瘦一些,躺在中间,梁承和郑宴东躺在两边。四个人挤着取暖,用应小琼的话说,比监狱的住宿条件还差。
手电筒关掉,四周乌漆墨黑,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咳!”应小琼说,“我警告你们俩,忍着点,打啵儿也别出动静。”
梁承冷淡道:“我就拽了下羽绒服。”
过去会儿,应小琼吸吸鼻:“谁吃奶糖了?”
乔苑林捂住嘴巴:“我,我低血糖。”
消停片刻,应小琼不知道搭着谁的衣服,口袋里滑出一个冰凉的物体,他摸索着感受了一下:“我去,哪位大爷进来了,怎么有个鼻烟壶?”
郑宴东探手在应小琼身上抚过,拿走鼻烟壶。他工作中不允许吸烟,戒不了,以改闻鼻烟。
频频入睡失败,他叹口气:“我给你们讲个充气娃娃杀人案吧。”
梁承说:“讲点健康的。”
“健康的人一般不会遇见我。”郑宴东道,“苑林睡了?要不要听?”
乔苑林未雨绸缪:“不涉及伟哥就听。”
应小琼狂笑:“玩充气娃娃还用伟哥,建议自宫。”
郑宴东开始讲,前三钟交代背景,正式入主题,帐篷内静悄悄的。原来“充气娃娃”是卖关子,真相指凶手将充气泵的气嘴插/入人,将人膨胀至面目全非的球状。
“受害者身体很结实,但撑得越久充气越多,死状越惨。”
乔苑林身上一沉,梁承搂住了他,他问:“那凶手呢?”
“凶手是修车店的员工,就用店里的汽车充气泵作案的。”
郑宴东想再描述一下细节,忽然感觉不到身侧的气息了,他伸手一摸,应小琼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溜了睡袋。
“算了。”他笑道,“讲得我嗓疼。”
应小琼冒出头:“那赶紧睡吧,明天早点下山。”
“好。”郑宴东说,“晚安各位,谁再出声我就要讲胶水拼尸案了。”
乔苑林费力翻个身,抵着梁承的胸膛闭上眼睛,大概是故事太刺激,他一时难以入睡,用鼻尖蹭了蹭梁承的喉结。
后脑被揉了一把,梁承也醒着。
他很在意没听到的细节,悄之悄地问:“充气嘴插/入人不会流血吗?伤口不会漏气?”
梁承从侧面回答:“你知道肠镜怎么做么?”
乔苑林一下懂了,皮肉不禁缩紧,他重新抵住那片胸膛,待身后两道呼吸变得舒缓均匀,说:“哥,明早不用叫我看日出了。”
梁承问:“为什么?”
乔苑林道:“不好意思啊,我恐了。”
“……”梁承搂紧他,“你他妈还挺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