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荆州的战局尽管陷入了一种十分繁琐的阶段,但这也是各个统帅看的最清楚的瞬间,任何隐瞒的,潜在的势力已经全部亮出了爪牙,任何博弈的,对立的势力已经很清晰了。
接下来,在这个荆州战场上,所要看的,就是真正的军事和战术博弈了!
不出所料,陆逊将要接到诏书,这是一封为他正名的诏书。
在陆家军于长沙地段抗击吴军的第四日,陆逊于长沙以南郊野大帐亲自迎接了来自建业的宦官,待到宦官宣读诏书之时,在场吴将无不大喜过望,陆逊本人虽面无波澜,实际上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起来。
“大都督陆逊接旨。”
待到宣读完毕,陆逊毕恭毕敬地接下来那金灿灿的诏书。
陆逊听得很认真,甚至将这封诏书的内容刻入了脑子里,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他继续担任三军都督,而是命令诸葛瑾南下。
这是陆逊的当务之急,陆逊根本不想和当前的陆家军耗下去,他深知和这支军队硬拼没什么划算的,即便是全歼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既然已经有了联动攻势,魏吴联手之间,也就不需要再做多余的牺牲了。
更何况,陆逊早一开始就只是把陆家军当做自己拖延的工具罢了,只不过司马懿的部署暂缓了蜀军的集结。
但,陆逊最担心的,还是诸葛瑾的决策,诸葛瑾此时已经丧失了朝廷的支持,但不代表孙权失信于他,仅仅只是手无兵权罢了,诸葛瑾的任务是先行南下进攻陆家军,消灭之,再转兵北上,向西挺进,攻击江陵东侧。
有一点使陆逊捉摸不定,那就是孙权究竟是何种想法?倘若是果真不信任诸葛瑾,直接削去兵权即可,如此举国之战,怎能以旧情而废公?
孙权作为一国之君,是不会把举国力量放在诸葛瑾身上去赌的,但他还是予以重任,也明孙权并没有对诸葛瑾有什么异样的想法。
但孙权下的命令属实离谱,一支三万饶军队,既要南下歼灭陆家军,又要西进攻打江陵,诸葛瑾是需要一支怎样的虎豹雄师才能做到这般操作?
陆逊在这个时间对孙权再一次有了不解,究竟是孙权另有所图,还是真的就是孙权无限轻敌呢?
不得而知,陆逊能确定的就是,诸葛瑾绝不会出兵,毕竟是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的经验丰富者,诸葛瑾在这个时候听旨,那就是瓦解自己最后的希望。
诸葛瑾不会做的。
午时。
陆逊还在等候着各方的消息,但令他颇为不悦的是,在这个时候,荆州战场似乎沉寂了一般,司马师领兵南进至长板桥以南时,骤然停下了行军,在葫芦谷口处安营扎寨,作观望之状。
不仅如此,诸葛瑾确实毫无动静,没有给陆逊一丝丝希望,整整一个上午,诸葛瑾都没有任何举措。
于是战局就僵了,陆逊在等魏军进攻江陵,自己便可以回师零陵,但魏军停下了,他在等诸葛瑾进攻陆家军,排除自己唯一的后患,但诸葛瑾也没动。
隐隐间,陆逊还是体会到了一种失道寡助的感觉。
但他必须要考虑的是,陆家军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指望诸葛瑾,显然不可能,但自己去做未免太...
陆逊无可奈何,先是修书一封,吩咐亲信赶往建业禀明孙权,一方面,孙权亲手写了一封信给诸葛瑾,其意希望他出兵进攻陆家军。
临近傍晚,诸葛瑾于帐中接到了陆逊的书信。
“父亲,是大都督写来的...”诸葛恪向诸葛瑾递了信之后,自己在一旁站在,声道。
诸葛瑾笑笑,缓缓拆开来看,细读一番,不禁冷笑数声,将那封信直接扣在了案牍之上。
“这个陆逊,得了便宜还要回来恶心我!”诸葛瑾骂道。
“父亲,信中写了什么?”诸葛恪问。
诸葛瑾猝然站起身,打着背手,气冲冲地道:“他要让我陆逊南下进攻陆家军!”
诸葛恪一听,继而道:“父亲,是时候该做决策了,昨儿个的圣旨里也是这么的,让咱们进攻陆家军,予以歼灭。”
“他陆逊算个什么东西,陛下的圣旨我诸葛瑾莫非是没见过?还需要他来提醒我?”诸葛瑾十分气愤地骂道。
诸葛瑾观信之时,陆逊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了讽刺和炫耀,这深深地扎痛了诸葛瑾的心。
“哪父亲我们到底是出兵还是不出兵?”诸葛恪问道。
“自然是不出兵!”诸葛瑾拂袖坐下,一拍案角道,“都已经和达成了协议,他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个陆逊借机上位之后,竟然还反过来命令我去进攻陆黎。”
“那万一陛下要是怪罪下来...父亲可自身难保呀,陛下的性情最清楚了,喜怒无常...”诸葛恪十分担忧。
诸葛瑾听了,缓缓了一句:“儿啊,若是你担心父亲的安全,那就速去把建业城内的二十八口人立刻带出来,日后若是你我父子出了事,也不至于连累他们。”
诸葛恪听了,大惊失色,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问道:“父亲,你不是真的要...你这是何苦呢,陛下愿意如何做那是陛下的事情,吴国如何非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扭转的,而今内有陛下所支,外有陆逊所压,父亲你这么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不能这样!”
诸葛瑾苦笑着摇摇头,吟道:“诸葛恪,你听好了,我们既然是吃着吴国的俸禄,带领的是吴军的兵马,管理着吴地的百姓,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无愧于脚下这片故土。”
“父亲是什么意思?”诸葛恪道。
“我们既然没有办法是这场徒使百姓受难的战争结束,那是你我父子二饶无能,但是我们不能成为这其间的帮凶。”诸葛瑾意味深长地道。
实际上诸葛瑾并没有那么高尚,在人生的前三分之二的阶段,他并没有将所谓百姓,所谓和平放在心上。
但诸葛瑾的确是一个很正经的孙刘联盟维护者,这不只是他和鲁肃关系好的缘故,二人有着相同的观点,那就是,打不如和,只要魏国一日尚在,那么蜀吴不宜开战。
直到现在,诸葛瑾都没有动摇这个思想,常年来,有许多吴国内臣在私底下议论诸葛瑾,时常也有些许诟病,无非是他和大汉丞相诸葛亮的关系,这倒是正常,毕竟二人是手足,谁能保证你诸葛瑾是不是真的忠心于吴国呢?
但随着年龄的逐步增长,诸葛瑾和许多人一样,感受到了这世间的虚无,似乎...无论是鸿鹄之志,亦或者苟安的思想,都是人最普通的思维罢了。
而步入年迈的诸葛瑾,也一步步体会到了在乱世之下,民生疾苦,百姓奔亡不止,他曾做过一番普查,得出的结果是往往在荆杨交界这种地方,是很少有常驻民的,也就是,这里虽然一直都有人住,但却不是一波人,原来那波人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诸葛瑾还了解到,吴国生活最安定的一批百姓乃是靠东南沿海的那一帮人,他们靠着大海,有着稳定的捕鱼收入,能够去市面上换点布匹蜀锦之类的东西,时常也可以用于改善伙食。
虽然吴国的税制在一步一步攀升以补充前线的巨额开支,但以物换物在这个时代依旧常见,故而拥有着捕鱼技能的渔民们并不愁吃愁穿。
但偏向内陆的百姓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地处江南之地,夏季多雨,长江沿线日常犯涝,若是一个灾下来,那么一年的收成就会付之东流。
那时不存在政府一,地方巡官也没有什么人性不人性一,你必须缴粮,他必须收粮上去,不然他会有麻烦。
虽然江南是一片富硕之地,土壤极其肥沃,但由于缺少必要的防洪设施,故而很少能否平平淡淡地过完一年。
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但上总也是公平的,中原地区并不担心过量的雨水,但他就必须面对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春旱的严重性,这可比涝灾要严重得多,故而中原地区的百姓粮草损失情况比吴地百姓要严重的多。
但是自曹操一辈起,就对这件事极其重视,尽管曹操是一个野心极其雄厚的主公,但他很关心百姓,这点毋庸置疑,曹操在治理国家和体恤民情上丝毫不逊色于诸葛亮,早在曹操时代,他就开创了统筹兼顾和分级纳税的体制。
即在不同的地区征收不同额度的粮草,在多灾多难的地方,曹操会下降额度,在高产区,曹操会适当提升,而若是碰上蝗灾,瘟疫这种重大灾,曹操还会紧急调集赈灾粮草和物资过去支援。
曹操之所以能这么做,也是因为他拥有着极大的地盘,纵观魏国土地,即便是放在二十年之前来看,西起凉州,在荒漠之上曹操拥有着源源不断的马匹供应,吴国精于渔业,但曹操所掌握的寿阳地区渔业也兴旺,丝毫不逊色于吴国,北方,有着肥力丰富的土地,即北四周,曾经袁绍就是以粮草最多令诸侯羡慕,不仅如此,由于二都俱在,所以曹魏的手工业,纺织,哪怕是制造业都要繁荣于汉吴。
或许在这个层面上来看,魏的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若是按照普通的历史观点来评判,即便是在当下来看,曹魏统一的优先级是要高于汉吴的。
曹操若是统一了,对百姓的压力是最的,他有野心,但他不是暴君,他好梦中杀人,但他不会莫名杀百姓。
这也就是为什么诸葛亮要急于北伐的一大原因,并不是嘴面上简简单单地魏国国力雄厚,自己偏安一隅而颓疲之类的空话,诸葛亮的放手一搏背后有着无数个数据支撑。
每一年的变化都在告诉诸葛亮,再不出兵,就来不及了。
于是就有了北伐,于是才有五出祁山,于是才有那一个个传奇故事。
作为一个跨越了数代的老人诸葛瑾,当下已经是吴国大将军,所谓是万人之上了,作为孙权的亲信,诸葛瑾所能看到的,不止是官场的腐朽何黑暗,政治博弈,更多的是民间。
当然也有对他来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愿看到有朝一日,蜀军亦或者是魏军攻入吴地的场面。
或许这一战陆逊真的能胜,蜀军会按照陆逊的猜想一步一步败退,即便是陆逊和司马懿真的瓜分了荆州,但这对吴军,对吴国究竟有着怎样的好处呢?
在诸葛瑾看来,这就是亏本的买卖,荆州的人口早已经不比当年刘表时期了,现在成了四战之地后,人口增长率时正时副,极不稳定,而这几年在罗宪的管治下倒是略有回升,但也被罗宪西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