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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父不教,子之过】

    风声假装没听见,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上,看着手里的讲义,继续为教室里的中老年人普及常识:“……尽可能吃熟肉,生肉不洁,容易引发疾病。牛肝是美食,但也应该熟食。”

    大声说却脱口而出:“牛肝就应该生吃,熟牛肝根本没得味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是大嗓门,像是在喊口号,教室里的其他中老年人闻言也都议论起来。

    “安静。”风声说。

    但他不过才十四岁,既没有鹰羽,身材也不算威猛,在一众长辈面前自是没有半分威信可言。

    中老年人们该唠的唠,完全没有安静的意思。

    大声说作为他的父亲,自然更不在意他的威信了。加之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大声说的嗓门更大了:“儿子,你尝尝生牛肝就知道,爸爸绝对没骗你,生牛肝才是真的好吃。”

    “这是酋长说的,包括牛肝,所有肉类都,都,都应该熟食!”风声说话有些结巴,显然是情绪不稳。

    面对愈发嘈杂混乱的课堂,年轻的老师往往都会如此。风声的处境尤其严峻,毕竟带头扰乱课堂纪律的学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大声说不以为意:“哎呀,酋长不也说过‘万事无绝对’吗……生牛肝我都吃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什么事。”

    此时,学生里忽然有个中年男子蹦出来一句:“对了,你们有谁吃过母牛的那玩意吗?”

    “啥玩意?”人们纷纷好奇道。

    “就是那话儿。”中年男人的笑容猥琐起来。

    “哎呀,你真不害臊!”妇女们纷纷说道,“老不要脸的。”

    眼见教室都要变成聚会了,饶是风声再沉稳,也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准备狠狠地喊几声“肃静”。

    然而他嘴还没张开,大声说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几近崩溃。

    “我吃过牛逼!”大声说自豪地说,“不信你们可以问我儿子!”

    人们顿时摆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纷纷向风声投去询问之色。

    风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抖:“你别说了行不行?”

    “怎么了,你小时候不也吃过吗,我亲手喂给你的,你还说好吃!”大声说又道。

    课堂哗然。

    风声眼神涣散,已经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直到一堂课结束,课堂上全是讨论吃牛欢喜的话题,大声说十分自豪地成为了人们的焦点,事无巨细地传授着自己的秘制美食。

    风声直接放弃了讲课,沉默地坐着,等到下课时间一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他来到另一间教室门口,也就是专门给白人和科曼奇人学阿帕奇语的那间教室,马哨也刚刚结束了课堂。

    “酋长……”

    “怎么了。”马哨招了下手示意风声跟上,同时便走向不远处的酋长大厅。

    所谓的酋长大厅,只不过是个名字,事实上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个酋长办公室兼氏族会议室都称不上“大厅”,就是一间稍大的木屋。

    两人进入酋长大厅,坐到椅子上,风声说道:“酋长,我不想做助教或者老师了,至少别让我做扫盲班的助教和老师。”

    马哨看着他憔悴沮丧的表情,大约猜到真相:“因为你父亲?”

    风声点了点头。

    马哨沉默片刻:“虽然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建议你,尽量多和你的父亲沟通。”

    “没用的。”风声叹息道,“他不是一般的父亲,他是很少的那种……他连小声说话都做不到,他的名字简直像个诅咒一样。”

    “你也很少见,少见的优秀。”马哨并不是瞎说。风声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他很了解风声。

    尤其在小学成立之后,风声表现出了相当惊人的学习能力,文字学习很快,还展露出了不俗的数学天赋。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为低年级和扫盲班讲课,数学水平更是在所有学生中仅次于长棍。

    要知道,长棍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且是马哨最早的学生,无论生理年龄还是学龄都比风声高一大截。

    倘若在中国,风声绝对会被奉为天才少年,考虑到他还有个缺根筋的父亲,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演“伤仲永”的名场面。

    只可惜,印第安人没有重视文化教育的传统。

    别说重视文化教育了,连文化教育本身都是刚起步,所以人们丝毫不觉得风声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在一些人看来,学习成绩还不如决斗卡战绩重要。

    即便有少数人意识到了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同样也不会觉得风声有多厉害,毕竟在他们眼前还横亘着一个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也就是同样十四岁的酋长马哨。

    就像烈日的存在使人看不见星星一样,马哨的存在也让风声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少见的父亲,少见的儿子,这不挺好的吗,也许是他把智慧都给你了。”马哨笑了下。

    风声没说话。

    马哨收起笑容,有些严肃地又说道:“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时代。”

    “的确。”风声点头,“这是你带来的变化,我们的生活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

    马哨却摇头:“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是变化的结果,而是过程。过去,我们的生活也有变化,比如欧洲人带来的马匹,但变化大体上是渐进的。”

    “现在不一样了,变化的速度加快了,我希望把白人的知识以及我自己的思考都尽快地教给你们。”

    “接下来的二十年间,原住民社会的变化幅度可能会超过过去三百五十年的总和。”

    其实马哨说得保守了。

    如果他的计划一切顺利,印第安人将在接下来二十年内走完相当于许多文明一万年的路程,从新石器文明飞进电力文明。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巨大的代沟,空前绝后的天堑级代沟——二十年后的阿帕奇人,在知识上会普遍超过前辈几百年。”

    风声若有所思。

    马哨继续说道:“在一个停滞的社会里,长辈对晚辈拥有绝对的教育义务。”

    “但在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里,不仅长辈对晚辈有教育义务,晚辈对长辈也有。所以,风声,如果你爱你的父亲,就应该肩负起教育他的责任。”

    风声想了想,随即说了句:“可是,我好像根本不爱他。”

    “……”马哨表情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