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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10月30日的这一天夜晚,刘峻辰喝的并不多,只有小半壶麦芽酒和一杯东海道产的红葡萄酒“凝夜紫”,恰到好处。他在这种时候,对很多事情的思考会变得尤为透彻。刘峻辰坐在天阶山城内殿主塔的窗台上,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看着副团长柴伯谦和团长陈生在一张略有些破旧的格子棋盘上下象棋。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二人下象棋,每当有一个棋子阵亡了,他就看向那颗棋子的主人。他很害怕棋子的主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那颗棋子一样突然离去,更令刘峻辰感到害怕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战局演变至如此地步,他们几个人微薄的力量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但却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一连串山崩海啸般的大溃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时至今日,没有一个维桑军人能坦荡荡的说自己是无辜的。如果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军人有这种想法,塞外府那被蒙鸠依人开膛破肚屠杀掉的四十七万维桑子民,还有在天上注视着他们的奥林匹斯诸神一定会为他安排七层地狱最上等的席位。

    “这座城塞都已经快爆炸了,到处都是从全国调集来的部队和军官,”陈生最后一把将掉了柴伯谦的军,离开了棋盘,坐在火炉边剥着一颗蜜柑。“大概这一仗之后战局就会明朗,维桑和蒙鸠依都没有力气再互相打来打去了。”

    “我不指望他们签完停战协定之后会老老实实的遵守合约,上次他们不就毫无顾忌的在漆吴山干了那种腌臜事吗。”柴伯谦拿起牛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芽酒,然后掺进些蜂蜜。“至高元老院口口声声说的‘令人安心的和平’只维持了三年,这帮野人又打了回来。说什么都没有用,能让他们闭嘴的只有血与火,不把莱因哈特城一把火给扬了他们是不会住手的。北境的野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彻头彻尾的无赖,不把他打疼了他不知道收手的。”他的语气有些激动,以至于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

    “我也很想冲进他们的都城点火,但是在那之前怕是我们的人已经死伤殆尽了。”陈生吃着蜜柑,把蜜柑的皮丢到炭火上。蜜柑的果皮在炭火里发出噼啪的响声,水果的清香味开始在他们的房间里弥漫。“这还只是在山脉上的拉锯战就已经耗得我们连少年兵法案都启动了,再往前面就是平原,大象和骆驼的天下,莫非你想把我们三个的老爸都给拉上战场?”

    柴伯谦摇了摇头,说:“别那么认真,你知道的,我说的只是气话。”

    “所以我们驻扎的防线是哪一段?今天早上军务处应该已经送来了虎鸫。”刘峻辰从窗台上跳下,因为体型略显肥胖,他的动作稍微有些滑稽,引得柴伯谦调侃的笑了一声。“我其实更想知道是和中央军还是少年兵搭档,城外几乎就没有正规军,全是少年兵的旗帜。今天早上那一批出征军队的誓师仪式上我连一个长胡子的都没见着,也不知道这帮小孩子会被派到什么样的地方去;真是要了老命了,蒙鸠依人真的把主攻方向摆在他们那一段防线,这帮小孩怎么可能挡的住?”

    “我们的防线在漆吴山。”陈生把手里最后一瓣蜜柑塞进嘴里,“洛溪团只有近卫营的2500人和我们一起行动,然后和我们一起编组的是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本来编制上有5000人左右,但是临时编组了七八百个溃兵,主要是144兵团和145兵团的中央军少年兵。”

    “漆吴山那一段防线,很短。”刘峻辰从桌上装着水果的木盘里拿起一颗熟透的无花果,剥开之后卡兹一声咬掉了一半,“把八千人都放上去应该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讲道理,那些少年兵顶多只能算半个战斗力,真上过战场的只有那七八百个溃兵。”

    “白老板给我送来了虎鸫,他告诉我他的推断和元老院不同,蒙鸠依人可能不会选择逍遥里那一块平缓地带攻入防线,对他们来说,漆吴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地势并没有别的山地那么陡峭,骆驼骑兵也能玩仰攻。”陈生擦了擦手,看向刘峻辰。“他本来想调集更多人防守漆吴山,但是他职权终究也是有限的,而且见回组其他部队也有其他需要协防的区域,他还需要一支部队机动增援,所以只有我们这些人可以用了。”

    “白绍鸥大人是个心思缜密到连作战地图都要自己画的人,”刘峻辰接过话来,“会连都城守备工作都放下,把洛溪团团长调到前线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而我们这些下位者除了相信他的判断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希望那些少年兵们表现能够好一些罢。”

    陈生摇了摇头:“本来也不应该指望这些孩子们上战场,他们才是应该要被保护的人。我们几个这么多年干的都是些刀头舔血的勾当,腌臜事也没少做,还不是希望建立一个少年不用拿刀枪而是拿纸笔的世界?应该表现的再好一点的是我们吧。”

    柴伯谦望了一眼窗外连绵不绝的兵营,那些军兵们点燃的篝火,想到了那些像傻瓜一样被调集起来派去前线送死的少年们,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威远城产的矶野牌卷烟,深深吸了一口,在烛光闪烁下张口吐出一片氤氲。

    刘峻辰把剩下的半个无花果塞进嘴里,压低语调对陈生说:“我已经通过我家的贸易路线弄来了你要的东西,它们现在正储备在我们自己的军营;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这五百桶火油真能吓退他们的战象?”

    “你就是这点不好,峻辰。”陈生听到他需要的东西已经就位,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有用或者没用,总是要试过了才知道,再怎么着也比坐着什么都不干等着他们打过来要强点,对吧?只要能把他们挡住,我愿意做任何事,即使这种事情没有任何荣誉可言,就像是我瞒着上面动用军款去买火油,或者是私自使用民间商贸网络;但那些事情终究是过程。只要能把蒙鸠依人给顶回去,因为这些事情要我上军事法庭我也无话可说。”

    “对啊,只是过程。”刘峻辰也拿起了一根纸烟,有样学样的点起来抽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咳咳……妈的,这烟怎么这么呛?”

    “好了,好了,胖子,”柴伯谦笑着,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把纸烟从刘峻辰手上夹开,“你天生就跟烟和剑不搭调,别抽了。”

    “那也是我老爸把我送到军营来的原因啊。”刘峻辰耸了耸肩,“他跟我说我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去军营锻炼自己的男子气概,要不然就把我送到奥林匹斯圣所那帮老头子手里让我当个修士,那样我就会丢掉所有的继承权;毕竟商人需要会的不只是算账,我得领导一整个贸易公司和所属的那些商会路线,或许还有一堆靠着我家吃饭的亲戚,总是这样脾气软弱可不成。但你也看见了,到今天为止我好像什么名堂都没混出来。”

    陈生拍了拍刘峻辰的背:“人总不可能生下来就有一副家族元首的模样,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等这仗打完了,我陪你回南海道跟你那个古板的老爸吃个饭吧,说不一定我有本事说服他让你回去当个本分的生意人,不用在这种地方过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总不会他连见回组洛溪团的团长都不愿意接待吧?”

    刘峻辰舔了舔嘴唇,郑重的跟陈生和柴伯谦说:“你们两个是我进军营以来对我帮助最大的人,要是我以后能回南海道,一定给你俩摆最上等的宴席招待你们。”

    “哈哈!”陈生和柴伯谦都笑了起来,“那到时候请我们尝尝南海道最上等的鲭鱼和蜜酒吧;但是首先,我们得在这一仗活下来,还得祈祷蒙鸠依人不会一路推到南海道去。”

    刘峻辰抬了一下眉毛,用力的搓了搓手,对陈生和柴伯谦说:“那不就是我们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陈生收敛了笑容,站了起来,面向窗外:“我只希望这个古老的国家国祚未尽,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一千年之后仍然有人记得——好了,现在谁能再去拿点麦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