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清茶,一副桌椅,二人对坐,三句话说到正题。
卫央拿一小碗细盐,冯氏女拿来细细观看。
她先掐一些,尝一尝,而后命跟随的一个随身使女取一袋粗盐,两厢才对比,笃定道:“这真是了不起的创举,凭此细盐,只要产量跟得上,两年可充斥西北,数年可风靡于江北,十年后,举国皆用此细盐。”
卫央看她带来的粗盐时,竟发现比寻常粗盐要精细十分。
淡青色盐粒,夹杂着一点熏黄。
“小官人不知,这是那些大户人家吃的盐巴,乃是西南井盐,且经过融化、滤净,”冯氏女点头,“只是味道有些过于苦涩了,比不得这盐。”
她竟是第一个不问怎么制作的人,只当即说道:“哈密所用盐,大都来自青海,乃湖盐。小官人有法子制作成此等细盐,那是了不起的本事,须防上司强要取。”而后直白道,“不知所产几何?日供可几石?”
卫央道:“目前日产不过数斗,一旦铺开产量不必担忧。”
“这十分重要,此等盐,必然不是寻常人家所能使用的,应当先在大户人家推广开来。”冯氏女极其聪明,先提了一个难题,“若产量太少,其价格过高,纵然富贵人家亦难得用,哪怕物以稀为贵,恐怕也很难日进斗金;而若产量过高,价格无论怎样定,也难遏制旁人拿去往外地转卖,反倒便宜了旁人。”
哦?
这倒是卫央没有考虑到的事。
“小官人心胸开阔自不必在意那些,我只是个小妇人,既然在商言商,则不愿大头被别人占据。”冯氏女一笑,“因此,价格定位极其重要。此外,产量也不可过高。待小官人手下有了强大的运输力量,到时再推行西北也不迟,若不然,那些有雄厚家产的,倘若凭着哈密的供应,反倒先占据了外地的市场,恐怕他们是有实力与我们谈条件的。”
不错,这是很有前瞻性的看法。
“你意下如何?”卫央索性问。
冯氏女建议:“有利可图,其势不可挡。以我之见,此时不可开盐铺,须凭借小官人的威名,在饭铺一旁开一个小店,先在哈密赚钱,积蓄一些资产之后,以小官人在官府与江湖上的朋友之多,再推行到关西诸卫。”
卫央沉吟片刻,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他反问:“如此小心翼翼,岂不令旁人手中的次一等细盐占据市场么?我已与王府商定好了,已每日产量,先即刻供应哈密军民,盐厂开工后,立即填满整个西北地区。”
“有钱么?”冯氏女一喜。
卫央道:“暂且还不够,问王府借了一些,算比较保险。你今日开始,即可招揽人手,先在哈密设立至少三个盐铺,再拉起一支运输队伍,待大战过后,哈密这些有钱人手中定然也积累了不少细盐,到时候,让他们先行,我们的运输队后发。”
这怎么……
“不用担心,一旦他们在关西诸卫赚到第一笔钱,我便用价格优势和他们对战,我在哈密一斤细盐三十文钱,在别的卫只卖三十一文。他们恐怕是愿意和我先打一场价格战,等我产量跟不上的时候,或者赔得心疼的时候再用囤积的细盐抢夺市场。”卫央挥手道,“无妨!我不急着赚钱,有的是工夫和他们对战。待他们打开巨大市场之后,和我比屯量,那他们是作死。另外,前面一两个月,或许细盐只能提供富贵人家,后面便要军民皆用,我要的是市场。”
冯氏女蹙眉劝道:“那恐怕要负债累累,王府若有要求——”
“王府的要求,无非是那么一些,我还有洋芋玉米吊着呢。”卫央道,“若不能尽快铺开市场,那些个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眼看着我们收割他们的财富,他们必然会一涌而至,王府护不住我们。不过,这里有一个隐患,便是粗盐的产量。”
“不错,一旦他们断了供应后,纵然我们有盐厂,只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冯氏女询问,“可有何良策?”
卫央已有所安排。
给王府和天子的三成,就是为了保护粗盐的渠道。
“王府手握西北盐引的批准,也有自己的运盐队,短时间内可不必担心来源,如今就看我们能不能在一两个月之内,让他们看到放弃不得的利益。”卫央往窗外看看,忧虑浮现上眉梢。
冯氏女无话可说,但在价格上她有要求。
“一斤三十文少了,”她直说,“小官人宅心仁厚,指望着军民都用上便宜的细盐,这是好想法,且也是经营生意的至高妙处。但价格可以一步步降,开头若定的太低,最终便宜的还是那些有钱人,价格越低廉,他们可囤积的也多,伤害的还是吃不上盐的民众。以我之见,这细盐第一个月可一斤二百二十文……”
疯了?
一斤盐二百二十文……
“小官人不知,如今暗中窥测你那盐厂的,少说也有十余人,他们恐怕也有一定的能力,模仿着制作出精细的细盐。小官人既有心擢取他们的财富,何不将价格先定得高些,他们的细盐定然比不上你的细盐,因此价格必然要更加低廉。而我们收拢回来一批钱,还可以在市场上购买他们的细盐,以他们囤积的粗盐、细盐,做成我们的细盐,这样也可提供更多的原料。”冯氏女规劝,“兵法上讲究以战养战之策略,我们也可当如此。”
卫央思虑片刻,终究还是觉着自己太过和善了。
连二百二十文一斤划时代意义的细盐都不敢售卖,看来的确还是不太了解这个时代。
“好,以你所说办。”卫央转而问,“你家的铺子……”
“她们不是能经营生意的人,给她们铺子,反而是害她们,每季度有一些收成,对她们已十分足够了。”冯氏女笑道,“我的先不必提,待盐厂拿下西北诸卫,小官人以为该分多少,小女子便要多少,如何?”
这更是个聪明人。
“可以。”卫央小手一挥再也不管这些事情了。
冯氏女犹豫片刻,低声又谏言:“还有这饭铺,小女子之见,小官人委实太谨慎了,着实叫那些固然廉价但也败坏了哈密卫小郎面食铺的名声。”
哦?
你有何高见?
“以我观之,小官人还不想做客栈,怕是担忧住宿的客人里,多有好勇斗狠的人,一旦打起来,反倒耽误了饭铺的生意,可哈密乃是西北咽喉啊,人来人往怎会离得开住宿呢?倒不如小官人自开客栈,分包于旁人……”冯氏女指了指上头,笑道,“既能将细盐生意划分十成,各家占据一二分,客栈为何不能?如果细盐生意扩展到西北各地,客栈面铺也能跟着扩展出去一二分,小官人在江湖上打探消息也迅捷,传递些货物,那也有固定的落脚之处,且还能,”她踟蹰片刻,决然道,“还能拉上一些人,免得一些麻烦。”
这番话说得颇见眼光。
卫央试探道:“不如你来办?”
“小官人信得,我便可试得。”冯氏女爽然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