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摇骰子?”景黎把秦昭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木桶里, 好奇地问。
“拿到手上,自然而然就会了。”秦昭道,“多半以前玩过。”
景黎狐疑地看他。
秦昭笑了笑,解释道:“朝廷不禁博戏, 投壶赛马骰子, 这些消遣早年在京城的世家公子中极为流行, 这些府城不过紧随其后罢了。”
景黎小声嘟囔:“看来你以前不是什么正经人。”
秦昭瞧了他一眼,悠悠道:“听说朝廷不禁博戏的缘由, 是摄政王偏爱此道, 尤其是赛马赌马, 还时常乔装打扮,去赌坊一掷千金。”
景黎知道秦昭说的谁, 冷哼一声:“以权谋私,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秦昭:“……”
景黎又想到了什么, 眼神亮了亮:“你说你今天赢了那小少爷二百两?”
“别犯傻。”秦昭在他额前轻轻敲了下, “博戏只能当做消遣乐子,而非赚钱之道, 久赌必输,有你在也一样。”
秦昭今日能连胜这么多局,除了他自身懂得个中技巧外,也少不了锦鲤庇佑。
但那是因为他一心只想着赢了顾衡后,带他回家,而非求财。
他从不愿将锦鲤当做求取不义之财的途径。
这样, 与那些想要重金悬赏锦鲤,将其圈养以求福运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愿,也不想利用他。
“我知道啦。”景黎小声道,“起码那二百两该拿回来嘛……”
那笔钱拿回来, 他们就能还清方天应,还能给家里再添置点东西。
“会有其他法子赚到的。”秦昭道,“听话小鱼,这与我们找到草药、或遇见贵人帮助不是一回事。靠这个法子谋财,谋的是别人的财物,夺的是别人的气运,我们不能这样做。”
他顿了顿,笑道:“不过你也没法这样做。”
“……某人倒霉嘛。”
景黎:“……”
景黎:“哼。”
秦昭笑起来,道:“我去做饭。”
景黎:“那我洗衣服去。”
“别。”秦昭拦住他,“这些你放那儿就好,晚上我来洗。”
“不用啦。”景黎把装着脏衣物的木盆抱起来,眨了眨眼,“你还要在外面赚钱养家,哪能什么事都让你做,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说完,抱着木盆去了院子里。
秦昭看向他的背影,稍有出神,随后轻轻地笑了下。
身旁响起水声,秦昭回过头,小鱼崽拍打着水面,弄得水花四溅。
似乎是在抗议一直被忽视。
“嗯,知道,还有你的晚饭。”秦昭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爹爹没忘,这就去做。”
小鱼崽满意地翘起尾巴。
翌日,秦昭如约在辰时前到了顾府。
他同样被领到那间小书房里等待,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顾衡还真的出现了。
顾家小少爷眼底乌青,神色萎靡,东倒西歪地走进屋子,不消秦昭说,就坐到了他手边的椅子上。
秦昭平静道:“你迟到了一刻钟。”
顾衡的声音有气无力:“你知道本少爷多少年没起这么早了吗?我连早饭都来得及吃!”
“那你接下来还要起得更早才行。”秦昭道,“书本翻开,从《学而篇》开始读。”
顾衡连与秦昭对着干的力气都不剩了,翻开书:“读多少?”
秦昭:“全部。”
顾衡:“……”
顾衡难以置信地看了秦昭一眼,后者没再理他,而是从身后书架上寻到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书,继续翻阅。
顾衡无可奈何,只能低头读起来:“学而时习之……”
《论语》他跟着之前的先生学过一些,虽然大部分没记住,但通读问题不大。
偶尔有读错的字句,秦昭便会小声提点,再让他重读。
有气无力的读书声从书房里传出来,候在院子里侍奉的家仆听见了,纷纷好奇地趴在墙角偷看。
他们少爷可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这新来的先生果真有些手段。
众人小声议论着议论,直到顾夫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众家仆忙回头:“夫——”
“嘘。”顾夫人指尖在唇边一点,也跟着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往屋里看。
顾衡身体坐得笔直,磕磕绊绊,却仍然认真诵读着面前的书本。
顾夫人一时热泪盈眶。
一名年纪与顾衡相仿的少年道:“夫人,少爷今儿连早饭都没吃就来读书了,刻苦极了。您要进去瞧瞧他吗?”
“不用。”顾夫人道,“去后厨,我亲自给他做点吃的。”
屋内,秦昭道:“他们走了。”
顾衡身体顿时松了劲,趴在桌上:“累死本少爷了。”
秦昭提醒道:“你还有半本没读完。”
“我要歇会儿,就一会儿!”顾衡恼怒道,“我都要渴死了,还很饿!”
秦昭给他倒了杯茶:“你娘给你做早饭去了,再等等便好。”
顾衡喝了口茶,心情稍微好了点,偏头瞧着他:“其实你也不差。”
秦昭:“何意?”
“所有来府上的先生都把我当做无药可救,一心只想用那些大道理管束我,但你却不这样。”顾衡道。
“我怎么了?”
“你明知我刚才只是故意做给我娘看,却不戳穿。”
秦昭:“能让顾夫人放心,与我有好处。”
“我带你去那种地方,你也不觉得我顽劣成性?”
“顽劣是顽劣,但并非不能回头。”
顾衡“切”了一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服你,我今天来不过是因为赌约,我不想言而无信。”
秦昭淡声道:“歇够了?继续读。”
没多久,下人送来了吃食,妥帖地连秦昭那份也备好了。不过秦昭早晨在家中吃过早饭,什么也没动,全让给了顾衡。
顾衡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其他,埋头吃起来。
秦昭静静品着茶,视线又移向旁边那面墙上的书法字画,问:“那副字是何人所写,为何挂在那里?”
顾衡往后瞧了一眼,道:“那好像是一位京城的大人物送给我爹的,早些年还挂在前院我爹的书房,几年前不知怎么,我爹忽然把它移到这里,还嘱咐我不能乱碰。”
“搞不懂,他要真这么宝贝,干嘛放在这儿?”
秦昭悠悠道:“因为这东西被人看见会有麻烦,放在你的书房里,反倒没人会来。”
“有麻烦?”顾衡又回头看了眼那副字,问,“你知道那副字是谁写的?”
秦昭:“知道。”
“谁?”
秦昭没有回答。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快吃,吃完把剩下的读完,今日讲完《学而》篇才放课,拖延到最后没午饭吃,吃亏的是你自己。”
“别啊,我这就读!”
顾衡忙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用帕子囫囵擦了擦手,便重新拿起书本。
秦昭看了眼他从头至尾没碰一下的两盘糕点,问:“这些你不要?”
顾衡摇摇头:“太甜了,我娘总是不记得我不爱吃糕点。你想要你吃,反正也有你一份。”
“我可以带走么?”秦昭问,“我夫郎喜欢吃这些。”
“当然可以。”顾衡来了点兴致,凑过去问,“昨儿我就想问了,你堂堂案首,怎么娶个夫郎,还对他这么好?你夫郎长得好看吗?”
秦昭抬起眼皮,悠悠看了他一眼。
顾衡缩回去:“咳,我读书,这就读。”
秦昭在正午前给顾衡讲完了《学而》篇的内容,要求他今日将学习的内容抄写一遍,明日上课时检查。
他拒绝顾夫人留下用午饭的提议,带着糕点离开了顾府。
顾衡慢吞吞走出书房,那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丁走上来,兴高采烈:“少爷,课上得可好?”
“好个屁。”顾衡把书往家丁怀里一丢,咬牙道,“我迟早要想个法子整他。”
家丁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我见少爷与他相处极好,少爷还从没有对别的先生态度这么好呢……”
“我对他态度哪儿好了?”顾衡没好气,快步朝前走,“走,吃饭去。”
家丁追上去:“对了少爷,周家少爷方才托人传信,说这几日天气极好,约您初八那天去郊外散心。”
“散什么心,又不是休沐日,那姓秦的混蛋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顾衡正心烦意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等等,我想到个好主意。”
翌日一早,顾衡便向秦昭提出了初八想去郊外散心的事。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秦昭拒绝后,该如何劝说,可没想到,秦昭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可以。”
顾衡:“?”
顾衡道:“那天可不是休沐。”
“我知道。”秦昭平静道,“所以等到休沐那日,你需要挑一天将课补回来。”
在当初招募先生的告示中,顾家就写了顾衡每个月只上十五天课。
这是因为顾衡毕竟是富商之子,除了读书之外,还得学一些经商之道。至于那十五天课怎么安排,全由他们月初商议决定。
而这个月是秦昭提出先连着多上几日课,让二人彼此熟悉,也让顾夫人看看他能否教导好这位小少爷。
按照他们当初协商的,要再等五日才是休沐。
顾衡道:“成,都听你的。”
“还有一个要求。”秦昭道,“我要带上我夫郎。”
“去郊外散心?”景黎皱起眉头,有点担心,“那混账东西是又想了什么鬼主意要整你吧?”
秦昭道:“应该是。”
景黎:“那你还答应?”
“就算我不答应,他也还会想别的主意来为难我,没什么差别。而且……”秦昭顿了顿,道,“有人请客去郊外游玩,何乐而不为?”
景黎还是不太放心。
“别担心。”秦昭安抚道,“顾衡本性不坏,只是性情顽劣罢了,此番多半也是想做什么恶作剧,不会有事。”
从搬来府城到现在,秦昭还没有带景黎去周边转转。
那小家伙现在要照顾孩子,就连出门都很少,而且秦昭又时常不在家里,陪他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算没有顾衡的提议,他也的确想找时间带景黎出去散散心。
景黎又问:“那鱼崽怎么办?带着一块去吗?”
“我们只去半日,倒是可以托付给那位叶先生照顾。”秦昭话音未落,鱼缸里那条小鱼苗似乎听懂了他要被丢下,气恼地拍着水面。
秦昭话音一转:“不过你儿子多半不肯,还是带上吧。”
景黎想了想,眼前一亮:“正好前几日我托人烧制了一个新的鱼缸,应当明日就能做好了。”
初八那日,顾府的马车如期到了秦昭家门外。
秦昭牵着景黎上了马车,后者手里拎着个方形小鱼缸。
鱼缸通体是玻璃烧制,上面盖了个竹条编织的盖子,还有把手。闭合后竹条之间留有呼吸空间,却容不下小鱼崽跳出来。
小鱼崽在里面扑腾两下,发现自己出不来,气鼓鼓地在鱼缸壁边摆尾巴。
景黎得意地笑:“这是你爹爹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你就乖乖在里面待着吧。”
这鱼缸就连秦昭都觉得新奇:“你如何想到这样要做?”
“我……我以前见过嘛。”
这鱼缸就是现代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塑料小鱼缸,可惜这个时代找不到轻便的塑料,只能用别的材料代替。
秦昭狐疑地皱了眉,景黎已经低头隔着玻璃罩子逗起鱼崽,没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一路朝城外驶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到了目的地。
秦昭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几匹马站在路边吃草,远处宽阔的草坪上立着几个靶子。
是个赛马场。
秦昭眉梢微扬,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