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眼眶瞬间红了。
这些时日, 他没少嫌弃肚子里这小崽子。一会儿说小鱼崽子长得慢,不懂得体谅爹爹,害他不能与秦昭去府城。一会儿又说这小东西害他身材走样,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
但那毕竟是亲崽, 又揣了这么久, 他自然是喜欢的。
怎么会一觉起来就没了呢?
景黎又仔细摸了摸, 原本揣着孩子的鼓胀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腹部恢复了以往的平坦紧致,按上去有一点疼, 那疼痛好像来自皮肉里头, 可痛感太过轻微, 加之他方才注意力全在秦昭身上,完全感觉到。
小鱼崽真的不见了。
“……我还在做梦吗?”景黎抬头看着秦昭, 喃喃道。
秦昭还不知道自家小鱼是怎么了,只见怀中的小少年忽然就红了眼眶, 急道:“到底怎么了, 肚子疼吗?让我看——”
他掌心覆上去,话音也止住了。
孩……孩子呢?
秦昭意识到了什么, 视线缓缓移到水池里。
不会吧……
景黎注视到秦昭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迟钝地张了张口:“我、我把鱼崽……生在水里了?”
秦昭:“……”
景黎:“……”
天地良心,景黎此前知道鱼类下崽不会太难,但也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哪有人睡一觉就把孩子生下来的,而且生完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过他们现在可顾不得这些。
池里的水是活水, 景黎根本不知道小鱼崽子是什么时候从他肚子里跑掉的,要是被冲进溪水里就麻烦了。
秦昭没让景黎下水,把人扶到竹椅上坐下,自己脱了鞋袜挽了裤脚轻轻下水, 拨开水草翻找起来。
景黎眼睛还红着,焦急在岸上等待。
片刻后,秦昭直起身,景黎忙问:“找到了吗?”
“嗯。”秦昭朝他笑了笑,“过来看看。”
他弯腰拨开水草,水草丛中,一枚只有小指尖那么大、晶莹剔透的鱼卵静静躺在那里。
“……先过来吃点东西,别看了。”秦昭端着饭菜进屋,见景黎依旧趴在鱼缸旁,无奈唤道。
他这次从府城回来,顺道去了趟云观寺,将景黎很喜欢的那个鱼缸带了回来。
本是想着可以给自家小鱼养胎用,没想到直接养起了小鱼苗。
鱼缸里换了干净的水,同样铺着水草和鹅卵石,放在书桌上。景黎趴在书桌旁,眼也不转地望着里面。
秦昭方才用竹叶编织了一个简易的小床,架在鹅卵石之间,鱼卵就放在小床上。
这鱼卵与寻常见到的鱼卵不同,更大一些,颜色是淡淡的粉色,半透明状,表面柔软光滑,胖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小鱼卵表面微微起伏,像是幼儿熟睡时平稳的呼吸。
景黎呼吸放轻,像是担心惊扰到他。
秦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不由分说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转身放到床榻上:“先吃饭,吃完好好休息,小鱼崽又不会跑。”
景黎眼巴巴地望着书桌的方向,很不走心道:“我知道啦……”
秦昭:“……”
秦昭头一次感觉到家庭地位受到冲击,只能以小鱼刚下了崽,不能与他计较自我安慰。
景黎自认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但毕竟刚生完崽,秦昭不敢大意。
他索性也不让景黎下地,去桌边端了粥过来。
粥是用鸡汤熬的,炖得软烂鲜香,撇去鸡油,只放了些切碎的鸡丝,清淡又滋补。
秦昭先前就打听过,生产完要多吃些滋补的食物,便于身子恢复。
不过村子里大多条件不好,很难吃上一顿肉,哪家媳妇要是生了孩子,最多只能给产妇蒸两个鸡蛋补补。
喝完了粥,秦昭把还想去看鱼卵的少年按回床上。可景黎对看崽这件事很是坚持,破天荒地不肯听秦昭的话。二人的争执只持续了片刻,秦昭认命地把原本摆在床边的小案移走,再搬来把椅子,将鱼缸稳稳放在椅子上。
这样景黎躺在床上时,偏头就能看见他下出来的崽。
这个方案让秦昭和景黎都很满意,景黎侧身躺在床上,手指在鱼缸壁上轻轻描摹:“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孵出来呀?”
景黎没想过自己会生个鱼卵。
按照一些民间话本故事,妖怪和人类生子,生出的应该是人类的幼儿才对。为此,他还担心过自己身体构造和双儿不同,不知道该怎么生出来。
谁知道,这小家伙这么简单就出来了。
还是鱼卵的形态。
寻常鱼卵只消几日就能孵化,可按照那位净尘住持的说法,锦鲤在孵化前曾当过数十年鱼卵。
他的崽……不会也这样吧?
“别担心。”秦昭帮他掖上被子,温声道,“我觉得他不会让我们等这么久。”
景黎“唔”了一声,显然还是不太放心。
他小声道:“希望他早些出来。”
景黎顿了顿,又问:“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或者……双儿?”
这个时代应当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双儿,景黎问完才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劲,秦昭却道:“都好。”
秦昭低头在景黎额前亲了亲,道:“我的孩子,怎么样我都喜欢。”
喂完自家小鱼,把人在床上安置好,秦昭才得闲去后厨吃了点东西。等他收拾完回到屋里的时候,景黎已经睡着了。
景黎这小鱼崽生得轻松,身体没有明显痛楚,更没有外伤。但生产毕竟耗损精力,他方才是小崽子出生的兴奋劲还没过,这会儿冷静下来,才终于觉得有点累。
景黎睡得很沉,就连秦昭爬上床的动静也没有把他吵醒。
只是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景黎身体贴上去,在秦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秦昭含着笑将少年搂紧,又抬眼看向鱼缸。
小小的鱼卵安静躺在竹叶床里,在阳光下,颜色更加清透漂亮。
秦昭看得有些出神。
为了尽快赶回来,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昨晚甚至一夜没睡。
可他一点也觉得不累。
怀里是温软的小夫郎,身旁是刚出生的小崽子。
太值得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他的视线,竹叶床上的小鱼卵轻轻颤动一下。
秦昭眸光微动。
小鱼卵好像忽然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般,胖乎乎的身体一转,在竹叶床里打了个滚。
竹叶床做得不够大,承受不住小鱼卵在里面左滚右滚。果真,小鱼卵没一会儿就玩脱了,从边沿掉了出去,落到鹅卵石上,还颇有弹性地弹动了一下。
刚出生就这么皮。
秦昭无奈,伸手入水,将鱼卵托起来,放回竹叶床里。
鱼卵似乎玩累了,在他手边滚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秦昭的指尖,很快不再动了。
秦昭嘴角微微勾起,一段陌生的回忆却毫无征兆浮现在脑中。
“你们说这鱼卵数十年不曾孵化,那为何我一来,它就生出来了?脑袋大身子小,生得这么丑。”
“好,不丑。……你这小鱼竟还听得懂我说话,日后不会还能修成人形吧?”
“住持说你能带来福运,若是真变成人,可别忘了来找本王报恩。”
……
秦昭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记忆中的小鱼卵比眼前这个颜色更深一些,是与小锦鲤鳞片相同的鲜红色。当年,荣亲王入住云观寺,当晚在院子里赏莲时,亲眼目睹了鱼卵孵化的过程。
刚生出来的小锦鲤其实也很可爱,脑袋浑圆,尾巴细长,刚生下来就很有活力,绕着他不停地游来游去。
秦昭抚摸着小鱼卵,轻轻笑了笑。
当年的荣亲王绝对不会想到,当初一语成谶,竟亲口定了自己的姻缘。
玄妙至极。
崽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生了,由于还不知男女,景黎没急着给他取名字,先叫着小鱼崽当小名。
过了大约七八日,陈彦安回来了,也带回了秦昭被点为案首的消息。
毫无悬念。
据陈彦安所说,这次府试的第二名,是临近县城出身,也是该县的县试案首,且府试前已经拿到了县令的推举信。
至于为何只能屈居第二,恐怕是水平实在相距太远。
这次与秦昭互保的那几人考得都不错,就连县试成绩最差贺知行,也以倒数几位的成绩考中,可以报名院试。
这样一来,秦昭回头报名院试时,他们还能继续互保,能省去不少事。
院试三年两次,由当今圣上任命的学政主考,下一次院试在八月,如果错过,就要再等一年。
如今距离院试只剩下三个多月时间,若是搁在往年,有些学子会选择推迟一年再考,这样复习时间更加充裕。
但今年特殊。
只因考中院试之后,便有机会参加乡试。
乡试三年一度,最近的一次就在明年。如果不考今年的院试,就会错过下一次乡试,想要再考,要等上三年时间。
对此陈彦安倒没什么所谓。
科举越往上,录取人数就越少,难度也越高。就连村长当初乡试时也屡试不中,陈彦安对此没报太大希望。
不过他这两次考试连中,增长了不少信心,自然乐意一鼓作气,先把院试考完。
至于接下来要不要参加乡试,还要另说。
而其他几位,此前陈彦安早就问过,都不想错过这次院试。
“贺兄说他们会留在县城复习,我也打算去县城,跟在吴先生身边复习。你呢?要不要与我们一块去?”陈彦安问。
这次秦昭中了案首,没像先前那样高调,只是在镇上请陈彦安吃了个饭,便算作给二人庆祝了。
他听言摇头:“我这次不去县城。”
倒不是他不想去,只是现在不太方便。
他还没有打算把家里那小鱼崽的存在告诉别人。
“那你要留在村里吗?”陈彦安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对,反正你也不去书院,在哪儿都一样。”
秦昭没有回答。
在村里,其实也不大方便。
村里人都知道景黎怀了身孕,早先他孩子没生下来,只是腹部长得比寻常人慢,在月份上瞒一瞒便是。
可现在,却不大好瞒了。
想要这事不被人发现,他们只能去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陈彦安还在身旁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秦昭没仔细听,只是忽然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陈彦安话音一顿:“你要借多少?”
“二百两。”
陈彦安:“咳咳咳……”
“哥,秦大哥,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没法帮你筹这么多钱啊?”陈彦安一言难尽地看他。
秦昭沉默不语,陈彦安又道:“你真要借,镇上不是有个更好的人选么?”
“谁?”
“方天应。”陈彦安道,“那小子钱多,肯定乐意借你。”
秦昭赶在天黑前回了村子。
今日去镇上吃饭,秦昭本想带着景黎一道去,不过后者没肯去。自从有了崽之后,景黎就很少出门。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小鱼崽现在只是个鱼卵,他实在不放心崽子独自待在家里。
秦昭推门走进竹院,院子里点着几盏灯,将原本静谧的小院照得灯火通明。
院子里没有人,主屋的门开着。秦昭走进去,找了一圈才在鱼缸里发现他家小锦鲤。
“你怎么跑鱼缸里去了?”秦昭道,“我给你带了晚饭,快出来吃饭。”
小锦鲤只是摆了摆尾巴,仰头看着秦昭:“我现在不能出去,你喂我嘛。”
秦昭眉梢一扬,这才注意到自家小锦鲤的模样。
小锦鲤是趴在竹叶床上的。那竹叶床做得不算大,被他挤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见里面的小鱼卵。
“你这是在……”
秦昭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问:“孵卵吗?”
他话音刚落,小鱼卵忽然从锦鲤鱼腹下挤了出来,在原地打了个转,落到鹅卵石上。
秦昭竟从一颗鱼卵上瞧出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