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八月,“壬子,金河决阳武故堤,灌封丘而东,尚书省奏都水监官见水势趋南,不预经画,诏王汝嘉等各削官两阶,杖七十,罢之。命参知政事冯琪往视,仍许便宜从事。
河自元符二年,东流断绝,北流合御河,至清州入海,颇为通利。南渡后,地入于金,河始离濬、滑故道,时有决溢。至是河决阳武,由封丘东注梁山泺,分为二派,北派由北清河入海,南派由南清河入淮,汲、胙之间,河流遂绝。”《宋史》。
这次黄河决口、改道带来的影响非常巨大。自封丘至濮阳,曹州、兖州、滕州、徐州、楚州、泗州大片区域沦为黄泛区,百姓流离失所。岚山明王适时发布诏书,诏曰:
“百姓乃天下之本,今大河肆虐,人或鱼鳖。予念及天下臣民之亡于河水,毙于非命者,则五脏为之俱裂。至于失家业者之生计,亦予所深为轸念也。
予深鉴现状,欲谋三朝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共荣之乐。斯乃祖宗遗志,亦予所眷眷不忘者。
前者,大明之拒北朝编户,实为希求大明之自存于岚山安定也。至于控扼济泗之水,固非予之本意,实于兹得维护大明国体之坚固也。
当此,为抗大河改流之难。予意宜三国并举一致,各所辖境即日止战。所有大明军事、民事诸机构,皆当全力赈济天下之灾民,而无分南北。
务使我大明无负天下百姓殷切,望尔等臣民善体予意。钦哉!”
这话就不光是要救济岚山灾民,便是南北两朝灾民,也要一体善加对待,不许阻止投奔的意思。
话说粮食方面一直是岚山的短板,历来入不敷出的。明王的旨意,居然是要不顾自家粮食窘迫,也要全力救助灾民。那的确是出于天下百姓安危的公心。
好在如今吕康年在麻逸,戚如琥在琉球两地的殖民收益不错,粮食因此反倒储备了很多。而占城等东南半岛的粮食也是泛滥成灾。如今岚山真正所缺的,海上运力而已。
幸喜这些年随着海外在殖民的步伐加快,岚山船业跟着发达起来。随着明王旨意的下达,现在这些船舶也都被安排到处运粮了。
此外,内阁左相乔行简更是直接发布政令,要求今明两年,所有与岚山贸易的外船都必须载若干粮食交易。随着一连串政令发布,吕祖安认为如今粮食不该是问题,问题是岚山钱粮枯竭了。
于是内阁再次强制增发“岚山赈灾国债”六千万贯。若是算上年初发行的“岚山二次卫国战争债券”,本年度岚山的债券发行规模已经激增到一亿贯!抵押物则是岚山在倭国石见山银矿的七成股权及收益,后来又追加了麻逸、琉球的殖民治权!
吕延年诏书中对于灾民身份的广泛定义,吕祖安押上老本大规模发行“国债”的计划,及乔行简强硬的的“海贸市粮”政令,都先后在岚山内阁、议会上引发轩然大波。
话说目前岚山刚刚吞下山东、两淮,此前家底子早就销耗一空,累计赤字高达五千四百万贯!这可是岚山建政以来,首次出现财政赤字,而且数目巨大。
甚至从这个时代的治政眼光看来,岚山都护府其实已经破产了!何况,所属淮东、徐州、曹州、济州、滕州的辖区灾民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能再敞开口子吸纳宋金两朝灾民?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要求贸易船只硬性载粮无疑就要占用岚山的出货份额,影响的又岂止是南北商贾的利益?岚山的工商物产要不要停工?本地工商业者的失业咋办?
一亿贯国债每年光利息就是一千万贯,再算上粮食采购支出,岚山财政危机岂非要雪上加霜?有人预算过,按这方案执行下去,洪武六年累积赤字妥妥超过一亿贯!而且此后数年都别想降下来。
难道不应该缩减开支,巩固占领区,增加贸易,改善财政赤字吗?给事中首次三驳内阁诏书,于是国会山启动调查、表决、弹劾程序。最终内阁诏书涉险过关,三位给事中被国会弹劾去职。
这于国会、内阁里的那些异议者持有而言,虽然这次的国会表决失败了。但在他们那里,却也是胜利。甚至是不亚于昌邑大胜,以及攻略山东、淮东的胜利!
他们挑战的是谁?大明的创基人岚山三老,仙家弟子!明王及他的明招山系!内阁三相!结果也只是微弱劣势败北,付出几个给事中的官员席位而已。此外再无清算、调查、缉拿、或刑杀!
这真的不算叛逆!随着这次国会弹劾程序的落实,这些异议者真正认识到,他们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自己不是打酱油的配角,自己也是大明权力的真正主导者之一!
他们需要的,就是继续明晰自己的治政主张,与现有的执政思路做出区别,吸纳更多同盟者加入。拿出更多有理有据的提案,圆润这些提案的细节,使它更能吸引关注,争取更多的支持和选票。
要说岚山的山东、两淮攻略对南朝的震动,远远大于金国朝廷。毕竟金国朝堂之上不乏军事人才,壁如乌延查刺、仆散揆等,那都是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他们从战争发动时机、到地方军队腐化、到对敌方军力轻视、再到己方主帅愚蠢用兵一一分析。
结论是此战不败,焉有天理?总之“朝廷东征之败主要在于轻敌和军队腐化上。此外,这个什么胡沙虎的官也算当到头,且打发到兴平军养马去。我大金现在加以整顿军备,还来的及。”
仆散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胡沙虎居然真就敢让自己的儿子阿海去打前锋!特么仆散安贞(阿海)不单是仆散家族的下代领袖,他还是大金国的驸马都尉呢。居然就被你们拿去当炮灰?!
但这话也很难明白说出口,胡沙虎是陛下亲信,很难说他这主意的来源究竟在哪。仆散揆叹口气,当时永王谋反前来找过自己,自己是没有加入叛乱,可自己毕竟也没有及时举报不是?小皇帝没有翻脸就算不错了。那么现在拿自己的儿子敲打一下,这又能算得什么?
“至于岚山,当然打的不错。几种火器据说也很厉害,但毕竟在指挥上看不到什么高妙手法。所谓火炮、火枪的声势不小,伤敌了了,主要还是唬人为主。岚山胜利的根本无非还是仗着钱粮充足,御敌家门而已。”要不说人家乌延老爷子专业呢,没到现场就把岚山的底牌揭了干净。
南朝则是真真被震撼到了。淮东一线的战事糜烂至极,丘崇妥一万大军败于金国二千骑兵攻击中。赵伯昌三万大军逃亡兰陵,在岚山一支偏师的护翼下才算保全。
楚州、宿迁失守,南线也丢了滁州、寿州。泗州已成孤军,不得不弃。而这些金国军队还明显因为山东局势糜烂心不在焉,他们的钱粮装备也明显仓促、不足。
但就是这样,若不是因为黄河决口,岚山明王倡议天下止战,共赈灾民。恐怕庐州、真州危矣。可就是这样彪悍的金国骑兵,居然在和岚山的对战中连战连败,毫无招架之功!
而据参加了北线昌邑会战的辛弃疾等人所述,其实北线胡沙虎的骑兵乃是金国中都的护卫禁军,战力比之南线诸部更加凶狠、彪悍。
这样一支虎狼之师,以骑兵在平原上与岚山步军野战。以众临寡,居高临下,居然没能抗住半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偌大的沧州城,军民数万,被岚山数百人的兵力包围、攻占了?
真的假的啊?一战抵定山东、两淮,拓地三千里?这!这!这!南朝汗颜啊。南朝很快从最初的封赏姿态调整为遣使相贺,谴来的贺使居然都是熟客,楼钥和韩侂胄。
或说楼钥家族本就是保利商社的股东,只是大家明面上谁也不提而已,那就自己人。大家都知道,这就是来拉近关系的。
韩侂胄如今拜保宁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又通过皇帝内批,任命亲信刘德秀、杨大法、刘三杰为御史,控制了言路。这可是南朝红的发紫的实权人物,便是宰相赵汝愚也深受制约。
他本人更曾和吕祖安在平江处的不错。这样的人亲自造访岚山,必然会对“宋明”此后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关系定下基调。跟随使团造访的,还有叶适和崔与之,也都是南朝的青壮派实权人物。
叶适是大儒,如今受命负责两淮停战督查,并协调岚山一起救济地方水灾。崔与之也是成名已久,去年又新中了进士,算是大器晚成了。本来南朝计划安排崔与之去广西提点刑狱的。后来因为要在寿州和金国搞摩擦,又被临时调任“淮东安抚司公事”。
他原本是想要从濠州、寿州出兵符离、蒙城,然后接应赵伯昌一起攻略宿州、亳州的。结果赵伯昌不知那根脑筋犯抽了,放着宿州、亳州不理会,居然跨越宿迁去攻打徐州?
导致的结果就是两处人马没法会师,犯了兵力分散毛病。被金国逮到机会,逐个击破。结果崔与之“临危不惧,指挥有度”。不过是兵败小负,“才丢了”濠州、寿州两地而已。
此外属员中有苏师旦和刘弼,这俩位都是宵小之辈,专靠溜须拍马出名的。更尤其苏师旦,外廉内贪,吕祖安印象深刻。至于刘弼嘛,就有点古怪,吩咐安年的锦衣卫盯牢了再说。
因为韩侂胄以外戚、武官身份主导朝政,违反了南朝祖宗法度。加上他素来行事飞扬跋扈,在岚山一干理学弟子眼里,那自是品行低劣之辈,不屑于顾的。
但吕祖安可没有什么道德洁癖,韩侂胄咋啦?人家不就是北伐失败了吗?说人家北伐有私心,那么谁会没有呢?
“靖康”朝的宰相李纲有木有?种师道咋败阵的?和他的瞎指挥没关系?金国很快就二次南侵,和他为打击政敌而盲目毁约没关系?
岳爷爷有木有?当年刘琦以数千孤军血战顺昌,最需支援时候,岳武穆的大军并未出现在战场上。等刘琦在顺昌大破了金兀术十几万大军时。他倒是赶上了,一路狂飙收复失地。“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尔”。
或说“收复失地”也没啥,但从军功上说,这时候是否应该给前面血战的刘琦弄个说法?哪怕捎带几个人一起追敌不好吗?就这么把功劳啊,荣耀啊,全抗自己身上了?这算不算私心呢?
再后来“淮西之战”的种种诡异。不但淮西之战是南朝“国战”,岳武穆也正是那年冬天被朝廷下狱斩杀的。吕祖安前世就没整明白,“精忠报国”的岳武穆为啥就不能被朝廷容忍?
如今自己权柄在握,亲身体验过人性诡异后,那就全看明白了。终究都是因为私心作祟。岳武穆的私心,部属的私心,同僚的私心,皇帝的私心,秦桧的私心,金兀术的私心!谁没有?
韩侂胄起码是真想做大事的人。有没有能力先不讲,为了北伐连自家的钱粮都掏出来了。还想咋样呢?那其实就是一个靠着祖辈福荫,一心想青史留名,志大才疏的纨绔而已。吕祖安认为,别说奸臣了,韩侂胄连权臣都算不上。
特么有这样的权臣么?最后连脑袋都给自家朝廷割了送给敌人?!
倒是一竿子所谓的正气浩然君子们,却在不停地拉扯、使坏,甚至泄军机等等手段不一而足。可以说,韩侂胄开禧北伐的失败,更多是源于南朝的官僚、豪强系统对自己国家的背叛。
韩侂胄掌权前,可曾数次自找苦吃出使金国的。你固然可以说他是为了集权所以仓促北伐,但又何尝不能说他是为了北伐才集权呢?
何况在平江时大家还曾有一面之缘,韩侂胄也为岚山的发展出过不少力气。人嘛,都是念旧的。
再说,吕祖安现在也不想让南朝对自己产生恶感。现在流民遍地的,光靠岚山可没有能力全给救济的来。何况,接着还有楚州等地的“租界”生意要商谈,这都需要用到人家老韩呢。
这以后还要准备和蒙胡干架呢。所以南朝只能是盟友,绝不能成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