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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干戚 第二十九章 昌邑之战

    连金兵的主帅胡沙虎也看出来了,被自家裹挟来的八千地方驻军全是乌合之众。甚至都不能打主意让他们当炮灰冲击敌阵,消耗敌军器械。那样他们一准会溃散,并冲乱自家军阵。

    所以就干脆远远打发到军阵左翼列阵。名为护翼,可这护翼也着实离战场稍远了点,还隔了条水汊,其实就打算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反正背朝大海,西面滩涂沼泽,东南就是敌军阵地,所以不担心他们溃逃。况且,对面的岚山右军也是摆的防御阵型,不至未战先败。

    得,未战先怯,这仗基本就不用再打了。

    胡沙虎用两万骑兵去冲击一万七千由火炮、迫击炮、战车、机枪、步枪、钢臂弩、手榴弹组成的死亡阵地,那是什么感觉?

    前后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先是他的前锋仆散安贞部三千人全军覆没,溃兵四处奔散,仆散安贞仅以身免。然后是他的右翼张光庭部五千人被吕轻侯斥候营居高临下一个拦腰冲锋就击溃了。

    张光庭措手不及,被摔下战马。要说此人可是挂着莱州节度使名头呢,那当真还是有不小的官威、气度等身。虽然说战马惊惧逃窜了,但斯人却愤怒的几乎要燃烧起来!

    特么两翼战事难道不该等前锋有了战果再开始吗?你吕轻侯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胡乱冲来,这属于赤果果的越位在先啊。俺要去岚山抗议去!呕啊,张节度使居然就这么降了?

    手下乱兵却没胆气找谁去讨说法、闹抗议啥的,四散向中军亡命逃窜。然后胡沙虎的一万中军也开始溃散。至于两千后军?后军蒲刺都还在发懵呢?更何况,蒲刺都早年就曾守备过沂州,如何不知道岚山厉害?当下也不敢多想,即刻拨转马头,迷迷糊糊地赶紧逃吧。

    整个队伍也不是没有亮点,被安置在战阵左翼的六州八千地方驻军就一点没乱,人家整整齐齐地脱掉军甲,堆放好武器。列阵后全部蹲下,双手抱头低下,等着岚山部队过来清点战俘呢。

    就这方面的动作娴熟、纪律划一而言,连素以军纪闻名的明王卫队看了也是咂舌不已。这特么也太整齐、省心,那啥?“奇葩”了。

    其实,吕祖安战前就在不惜一切地充实、“糜烂”军费,甚至还为不少人“诟病”。

    说实话,他的担心很有道理。岚山禁军虽然战备训练严格,战前动员士气高昂,但毕竟多数士卒并未真正经受战场厮杀过。

    所谓的“一次卫国战争”,那特么真的能算战争吗?

    就这样,那些人马的班底也才数千,连如今军伍规模的十一都不到。何况如今七年过去,很多人都谋了新差、肥差上任,留在军中的就更少了。

    像彭玉斌这样,上次卫国战争时他才九岁,到今年也才十六岁。刚入厢军服役数月,此次因为作战需要,所在厢军就编入禁军训练。就这能有啥战事经验啊?

    好在彭玉斌是最早那批流民营的少年,算上少年启蒙,以及保利、岚山学校的学习,那反反复复的军训时间,的确足够应付场面了。也正因为他对火器熟悉,所以才会被列阵进火枪队。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身边张林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平素大家在学校里说起军略、战事,那都是豪气冲天的。但如今真到了前线,看着对面黑压压的骑兵压来,不由得心慌意乱啊。

    两万披甲精锐骑兵在密集的战场上跑动、攻击起来,那声势该怎样形容?那就是在惊天动地!

    彭玉斌感觉脚下的土地就没安静过,你说对面敌骑还没出动呢,特么咋地面就一直都在震动哩?后背上忽然就被人抽了一鞭子,“安静”!喔喔,是混蛋葛平过来查验军阵了。

    彭玉斌这才明白,合着刚才不是地面震动,只是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一时臊的满脸通红!

    正自尴尬呢,忽然就觉得大地又开始震动起来,这次是真的地动了。前方传来朱棣声嘶力竭的大嗓门:“全体都有,准备!”

    彭玉斌抬眼望去,但见前方敌骑已跑进六百步,开始纷纷加速起来。一个标准的镞形攻击阵列,但是方向却是略偏向己方右翼。彭玉斌在太学里学过战术课程,这是打算撕开己方右翼与中军之间的空隙。然后插入右翼攻击呢!

    对方果然好眼力啊,一下子就看清俺们右翼工兵营战力薄弱了。但如此一来,自己就要正当其冲呢!这让彭玉斌有些不服气,特么俺们左翼斥候营才几百骑呢,咋你金国骑兵就不去冲一下呢?

    这就不讲道理了。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谁规定俺要跟着你的节奏跑路啊?仆散安贞说俺们家可是世代将门呢,打仗从来都讲究“以我为主”的!

    然并卵啊!仆散安贞冲起来才发现,敌军右翼的所谓“战力薄弱”那也只是相对于中军前营的彪悍。自己的骑兵还没跑进三百步呢,对方的弩箭就密集攒射过来。

    虽然明显有些慌乱不统一,但胜在密集、连绵,足以让他的前锋锐气大降!

    中路这里的朱棣历来都是以大胆著称的。右翼箭阵已经两轮,敌方前锋跑进两百步了。他这才发出攻击命令:“火枪全体都有,射击!”

    “迫击炮全体都有,阵前一百步遮蔽!”

    “火炮全体都有,阵前四百步战场隔断!”

    仆散安贞用来第一波冲阵的千余骑立刻大乱。根本没法跑出攻击线路来。前方到处都是火枪、火炮轰鸣,岚山军阵立刻被一团浓厚的黑烟遮蔽。这特么该张弓射谁啊?战马也开始惊吓的四处乱窜,坠马的金兵远远多于被枪炮和弩箭击中的人。

    后面想要跟进突阵的两千骑则刚好进入对方远距离火炮遮断的覆盖范围,更加死伤惨重。勉强冲过来的骑兵也早无阵型可言,乱成一锅粥了。

    仆散安贞欲哭无泪,骑兵失去阵型,如何去突破敌军前沿的拒马、大盾、长枪列阵啊!

    要不说这娃真的死心眼呢。都这时候还管啥阵型呐!你能用三千前锋冲到敌阵前,打乱敌方射击速率,后面大军不就有机可乘了吗?难道指望冲击岚山军阵后,你这三千前锋还能生还吗?

    其实岚山军阵远没有仆散安贞感受到的那般可怕。几万大军平素无论如何操演,多数军卒毕竟都没经过实际战场的洗礼,一时各种慌乱溢于言表。

    在金国骑兵发起冲锋的瞬间,右翼弓弩营的几波攒射根本就没能形成箭雨覆盖,全靠弓弩手配置极多,05钢臂弩射击频率快等优点,才勉强形成密集攒射的效果。

    若没有中军朱棣的枪炮及时、准确打击,甚至右翼第一轮就要被仆散安贞的前锋大军破营而入了!而中军前营也是慌乱一团。虽然不至于队伍溃散,但很多士兵却因紧张忘了射击,或点不然火枪药绳了!甚至连一些队率、什长、伍长们都是这样,张大嘴巴发不出作战命令!

    彭玉斌的伍长王六一就是在慌乱打出第一枪后忘记装弹药,还在傻傻地抖着小手去点火绳子?

    身边的张林更紧张得连第一轮的射击都没完成。这样他们阵地前方就出现一段真空状态,两匹金军战马立刻就冲了过来。

    彭玉斌大急,不顾军中上下纪律森严。立刻大喊道:“张林,递枪!周幺,上药!”

    同伍其余四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恢复作战状态。

    彭玉斌学着岚山最早的军阵射击,换枪连击两发,堪堪撂倒一匹敌骑,另一屁也斜着身子冲上来。彭玉斌随手丢枪、拔刀、举盾,大喝:“立盾!出枪!”

    那伍长王六一总算回过神来,正是羞愤、惭愧当头。随手抓起长枪戳了出去!另外周幺、田七两人也是手忙脚乱,冲向大盾,堪堪用肩膀死死抵住盾牌。

    “我靠!”难道不应该把长枪末端抵在地上吗?难道大盾不应该用枪架抵住吗?彭玉斌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挥起刀盾遮蔽头顶。

    烟尘弥漫!两个抵着大盾的士兵周幺、田七,全给那匹冲阵的敌骑撞飞出去。伍长王六一的长枪倒是从敌骑的前腔扎入,但枪尾却抵进自家小腹,正在不停挣扎、哀嚎。

    马上金兵的弯刀斩在彭玉斌圆盾上,自己却被彭玉斌的战刀划开了胸前皮甲,血如泉涌!而且他还被一边的张林用长枪从腰部斜着扎了个通透,死的不能再死了!

    手上沾了敌血,伍长也眼见不能活了。彭玉斌的心思反而安定下来。现在他需要杀两个敌军才能为自己脱罪。因为王六一战前曾玩笑般指定他是战地的接班人,所以他也算护卫了。

    而这一伍之人想要不被军法刑责,甚至还想要带上军功,他们这次的杀敌人数就不能低于五个!前面已经干掉两个了,那么还有三个,拼了吧。

    两个刀盾兵狼狈爬过来,四人也不再多言语。一起点燃手榴弹丢出,阻止了第三个冲阵的骑兵。彭玉斌迅速给火枪装上弹药,不及细看,直接点火对着正前方发射出去。然后火枪随手往后递出,就接到一支新的火枪,继续点火发射。再次往后递出,接枪,点火,发射!

    大伙儿此时全都脑中空白,只是机械重复动作。因为之前这里的阵型曾被冲破过,前方的大盾也早已不翼而飞。所谓阵型如水,你弱别人就强。

    更很多金兵相继冲来。此前在火炮、火枪狙击下,自然也没法冲出速度和队形。但彭玉斌几人也早已身在一团黑烟浓雾中,哪还看清前方啊?便是周边有啥动静,这耳朵也早已听不清了。

    直到一个大嗓门吼道:“全体都有,停止射击!”

    这就打完啦?

    浓烟散尽,彭玉斌再也控制不住肠胃翻滚,哇哇狂吐起来。特么自己阵前,连人带马足足死了十几、二十呢!彭玉斌的脚下全是血泥狼藉,头盔上居然还挂着一串碎肉在眼前晃悠!

    他身侧的战友,一起长大的发小、玩伴张林,就拄着一杆长枪杵在一匹战马身上,脑袋耷拉着。胸口还扎进两支狼牙箭,也早已阵亡。

    彭玉斌不知道,像他这样在阵前狂吐的岚山士兵到处都是。而敌军仆散安贞的三千前锋,在这一轮的冲锋中也是全军覆没,战死四成以上。即便勉强活下的,也早就疯癫、溃散了。

    此战之后,枢密院对这次战列足足检讨数月,彭玉斌也曾被多次叫去枢密院的参军司说明作战过程,及作战不足。

    其一是己方枪炮弹药的烟雾太大,后面根本没法瞄准前方射击。这个必须改善火药配方。

    其二是己方士兵护甲太过单薄,保护不周增加了不少的伤亡。岚山战甲多以皮甲为主,但内衬的丝绸却嫌太少,若像金兵那样身上缠绕了厚厚的丝绸,或许张林他们就未必一定会战死。

    其三是战阵的设置也不对头,火枪、火炮正面撼敌骑冲击,威力不小,但并不能保证对方拼死攻进来。阵前缺乏有效的工事减缓敌骑冲击速度。

    拒马并不合适平原上与骑兵野战,随便就能被敌骑用绳索套走。这就难免有敌骑冲入军阵。只需再停滞一小会时间,就足够敌骑更多涌入,如此军阵必破。

    必须挖战壕,最少三道战壕才行。士卒也不能密集的平行站位当金兵的靶子,等着人家弓弩点名。而要进入战壕里,依托战壕前沿凸起的斜面架枪射击。

    这样不但射击更稳、更准,士卒也更安全。哪怕敌骑冲过来,他也只能从你头顶飞过去。金兵的弯刀根本劈不到你。而你则可用战刀划开敌骑的马腹,或长枪攒刺马上的敌骑。

    最后就是经验问题。本次指挥作战时,大部分军伍都没能做到军事大纲要求的齐射。全靠阵前两翼间郝定、夏全、裴渊、葛平集结的那两百多门火炮、迫击炮的狂轰乱炸才堪堪阻敌。

    此外,左翼吕轻侯的突然发难,及时溃敌军右翼。前军朱棣的指挥有序,勇武绝伦。还有彭玉斌这样一群宁死不退的悍勇之辈勉强压住阵脚。而金兵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么密集的炮击,早早失去战意迅速溃散逃亡。这才是本次昌邑大战获胜的关键节点所在。

    而真要仆散安贞的骑兵前锋数量更多些,冲击时间也更久一会,说不定此战就是另外结局了。

    无论如何,彭玉斌在伍长阵亡之后,率领所伍其他三人作战。战绩是累计毙敌九人,毙战马十三匹。所以他不但没有被追究战场失其长官责任,反而因为战功卓著,一跃成为一名禁军队率。

    这个也是好计算的,伍长王六一战死,彭玉斌就已经自动升级伍长了。等到按察军功,毙敌九人就是三级到手。失了上官但能杀敌两倍以上,除了抵罪一级外,还剩下两级,自然就能从伍长跨过什长,直达队率了。更关键的是,朱棣欣赏他啊。

    当然,他还要先入枢密院参军司培训三个月后才能正式上任。如今彭玉斌也算是手上掌管着一百三十二人的仁勇副尉。并获“特等功士”光荣称号,战后更率队接受明王检阅。

    要知道,彭玉斌今年才十六岁呢!

    “你谁并不重要,你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才最重要!”

    多年后,大明镇远将军、安义候彭玉斌在自己的自传里这样写道。昌邑之战,他的发小张林,一个比他更加才华横溢的兄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