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余一丁三人离开码头,直至青乌镇口的牌坊已经近在眼前不远处,一路上再无任何人骚扰。
看来就算这群贼人属于团伙作案,但是他们已经将包裹抢到手,何况其中还有那么大一张面额的银票,估计不仅不会再来找余一丁三人的麻烦,可能还会很长时间都不用再作案了,要知道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就算这片大陆上富饶如大晋这样的国家,很多老百姓终其一生可能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余一丁甚至认为这笔钱足够这个团伙逍遥挥霍数年绝对不成问题。
在前往小镇的路上余一丁就一直在思考,或许他前去镇上的衙门报案后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这伙贼人的消息,但若是这群小贼做了这笔“买卖”以后便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那么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再将他们找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没听到刚才那个力巴头目说的吗,就是青乌镇上的捕头这种很有经验的办案高手,而且还带领了一批自己的手下,竟然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拿这群毛贼毫无办法,甚至都要到了被追责下狱或者发配充军的地步,难道说有了余一丁的帮助就一定可以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吗?
对此余一丁的心头实在没底。
柳翠和钟离雪也是一路无话,就那样默默地跟在余一丁的身后,本来离开坤阳城摆脱夷人的纠缠是件好事,结果三个人这才刚刚来到黄河南岸就遇上这些烦心事,此刻两个妮子全都显得闷闷不乐。
余一丁不提银票被抢一事并不表示柳翠忘记了,对于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女孩子,过惯了苦日子,想当初在青岩镇得到大梁朝廷的十两赏赐银都被柳翠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就别说五百两的银票了,就算金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现在余一丁三人身上的金叶子也没有五十两,可能最多还能有兑换到二三百两纹银,在凤栖镇余一丁为了答谢老大夫救治二女,除了将剩下的熊胆和熊脂全都送给了老者,最初放在桌上的那些作为谢礼的金叶子他并没收回去,最后还是由蔡祖明派人将这些钱送到了老大夫的医馆,可以说这一次银票被抢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余一丁他们的随身财物损失大半,对于柳翠这么细心的女子来说怎么会不清楚,只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心疼的样子,目的也是不想让余一丁担心罢了。
而钟离雪肯定不会因为损失这点银钱而难受,毕竟她有着钟离世家和临云郡王府的背景,这些银两还没有被她放在眼中,这个妮子只是气不过这些贼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明抢,何况此地还属于大晋的京畿重地,看来这大晋虽说强盛,可是社会治安确实不怎么样,此时这个妮子正骑在马上独自生闷气呢。
三个人就这样进了青乌镇,按理说现在的时间仍是下午,日头刚刚偏西,正处在申时,虽然整个镇区看起来不算很大,但是作为黄河航道上的一座码头小镇,可以看作是连接黄河南北两岸的一个重要的水路和陆路的交通枢纽,商业贸易应该比较发达,至少街道上看起来应该比较热闹才对。
可是事实上直到余一丁三人走进小镇后才发现,街道两旁确实是店铺林立,但令人奇怪的是,无论是店铺里还是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不仅如此,有些商铺在这个钟点就已经关门谢客,另有一些虽然仍在开业,但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眼见小镇上是这样一种情形,余一丁稍稍思考一下便想明白了,北岸的坤阳城刚刚爆发大战,而在这几个月里本地又是劫案频发,许多百姓都是拖家带口离开此地另寻他处避祸,往日里繁忙的码头渡口只是在前几日忙碌了一下,那是因为前几日正是百姓客商奔走逃难的时期,紧接着这两日商船货船渡船的数量大幅减少,无论是往来的行商和旅人的数量也大幅减少,于是便造成了目前青乌镇这种萧条的景象。
暴乱引发战争,战争又会破坏整个社会的稳定,以至于狼烟起,贼寇生,到最后便是饿殍千里,民不聊生,反正最终倒霉的也只有老百姓。
哪怕如大晋这般强盛,这场夷人的暴乱平息后,可能不仅是平洛郡和京都郡,甚至连整个东南沿海一带,只要是遭受过夷人祸害的地区都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往日的繁荣。
当然这不是余一丁需要考虑的问题,那是晋皇头疼的事,此刻余一丁想的只是尽快找到镇上的衙门前去报案,这才是他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好在青乌镇不算大,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余一丁三人便找到了衙门的位置。
这几日镇上没出什么大事,捕头老魏正带着他的几名手下继续追查贼人的踪迹,县官给的期限又一次迫在眼前,他可不想再挨板子甚至是下狱充军,于是只留下两名衙役看门,剩下的十几名捕快全都跟着他一起全力缉凶。
此时这两人被下午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正一边一个斜倚着门柱打盹,余一丁三人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们,结果那两人也只是翻了翻眼皮瞧了三人一眼,看着他们的一身行头像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小姐,往日里往来于青乌镇多的是这种打扮的人,两位差役并不觉得有啥稀奇,最多就是瞧见了二女的靓丽姿容,不禁又多瞟了两眼,却也再无过分之举,随后便收回目光继续打盹,不再理会三人了。
到了衙门口余一丁则是直接跳下马背,几步便冲到立在衙门口一侧墙边红漆白皮的堂鼓之前,没等那两名衙役回过神来,立刻就拿起鼓槌“嘭!嘭!嘭!”狠狠敲了三下。
直到此时那两名衙役才算彻底惊醒,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抓住余一丁的胳膊。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若无重要事由敲击堂鼓,我看你是屁股痒痒了吧!”
其中的一名衙役喝道,难怪他有如此反应,堂鼓并不是任何一个老百姓想去敲两下就能随便敲的,一般有了冤情的人都是手举状纸跪在衙门口喊冤,然后由守门的衙役将他的状纸取了拿进衙门交给知县老爷定夺,如果需要过堂,县官才会穿戴齐整升堂审案,再由内门的衙役大喊“带伸冤之人上堂”,门口的衙役才会将喊冤之人带到公堂。
至于堂鼓的设置,主要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有了极为紧要的事由,比如发生盗匪或者凶杀等重大案情,前来报案的人就可以省却写状纸并递交的繁琐过程,直接敲击堂鼓,让县官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晓案情重大并做出应对;二是发生了重大事件,由县官指派衙役敲击,只为召集衙门的人员快速集结,以应对突发的险情。
普通百姓不递交状纸直接敲击堂鼓,那就是本地发生了重大的案件,县官必须立刻升堂进行处理,以便节省时间,但如果有人乱敲堂鼓,他面临的至少是一顿板子,另外根据造成的恶劣影响的程度,县官还可以做出追加的处罚,直至将肇事者收监下狱,这也是衙役会对余一丁说是不是屁股痒痒了的缘故,因为一旦敲鼓之人没有极为重大的案情上报,却胡乱敲击堂鼓,那肯定就要受到县官的处罚,打一顿板子是必须的。
“赶紧让县官升堂,我有要事禀告!”余一丁低声喝道,他并没有挣脱两名衙役的拉扯,也知道这是他们必须要执行的程序而已。
衙役看了余一丁一眼,又将眼光移到衙门内,他们已经看见知县慌慌张张地从后堂冲出来,一面整理着自己的官服,一面快步往堂上的太师椅走去。
于是刚才呵斥余一丁的那名衙役又说道,“老爷已经来到大堂!走吧,你跟我们进去!”
余一丁也看见了那位县官,正准备跟着两位衙役往门内走,这时柳翠和钟离雪也已跳下马背往衙门口奔来。
钟离雪边走边喝道,“我们和他是一起的!”
余一丁连忙对衙役说道,“她们是我的内人。”
说话的衙役看了二女一眼,直接说道,“既然是一起的,那就随我们一起去大堂吧。”
这衙役此时看待二女的眼神可有些不善,那是他怀有私心,因为如果余一丁所报案情并非重大急迫的事件,而他们三人又是一起跑到衙门口击鼓喊冤,那么按例三个人都会被打板子,就要被衙役执行“杖刑”,可是杖刑并非是衙役将人按在地上提着水火棍上来就打的,而是要先“除下衫”。
什么叫“除下衫”?简单一句话,那就是必须要将被打之人按在地上,然后扒下裤子到膝盖处,裸露出整个臀部,接着才会有行刑的衙役用水火棍击打人犯的臀部和大腿处,如果是女人,那场面一定是香艳至极,又何况是柳翠和钟离雪两位这么漂亮的小女子受刑呢。
所以当余一丁说二女是他的内人,并且还要一起上堂时,两名衙役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说不准接下来就会有一场好戏瞧呢。
余一丁可没有想那么多,既然衙役不挡着他们,于是他被二人挟持着往衙门内走,柳翠和钟离雪则是紧紧跟随三人往衙门内而去。
到了堂下,县官已经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端坐于太师椅上,一名师爷则站在他的身侧,下面分列两旁的四名衙役口中低声喝道,“威武!”
一般的衙门升堂时至少会有六到八名衙役站堂,以显示衙门的威严气势,只不过青乌镇这段时间被那群劫掠路人的贼人所扰,绝大部分衙役都被捕头带出去办案了,此刻大堂内也只剩下四名衙役听候差遣而已。
“跪下!”
还是那名一直同余一丁说话的衙役在他耳边大喝一声道,紧接着两人便一左一右同时抬脚向余一丁的腿弯处踢去,如果是一般人,这一下便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可是余一丁哪里是一般人,就在衙役呵斥“跪下”并踢出那一脚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感受到威胁,与此同时便将体内的先天真炁释放出一小部分护住全身,然后大堂上的众人便看见了令人惊诧的一幕——
那两名带着余一丁上堂的衙役不仅没有将他踢得跪下来,反而是在踢了余一丁一脚后,两人立刻惨呼一声,然后各自抱着踢人的那只脚背委顿于地,直到瘫软在地上还在不住地呻吟着。
县官本来是正襟危坐于大堂的条案之后,见此情形被吓得立刻站立了起来,口中却色厉内荏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在我的大堂之上撒野!”
余一丁看都没有去看那两名躺倒在地上的衙役,也不理会柳翠和钟离雪站在一旁掩嘴偷笑,依旧站立着对县官拱手抱拳道,“回禀大人,草民只是前来报案,不知这两位官爷为何处处刁难?”
县官本来还在惊疑之中,余一丁的表现哪里有半点普通百姓的模样?看样子弄不好就是一位功夫极高的练家子,否则以两名衙役的手段哪能像现在这般狼狈?
但是紧跟着余一丁接下来的说话做派又不像是前来闹事的样子。
县官的眼珠子不由地便转了几转,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名衙役,这才将信将疑道,“哦?既然你不是到我的大堂上来闹事的,而是前来报案,那就将你的冤情细细道来吧。”
余一丁闻言则是不卑不亢道,“草民一家人乃是偃师玉泉镇人氏,中午从坤阳城而来,在鱼骨石镇乘渡船过黄河,准备前往临海城拜会友人,哪知到了本镇的黄河渡口才刚刚下船,便遭遇贼人抢夺财物,于是前来报案。”
县官仔细听着余一丁所言,渐渐地也恢复了往日审案的常态,不过在最后听见余一丁说到遇见了贼人抢夺财物,不禁皱眉道,“你是说你们一家人到了青乌黄河渡口后便遇见贼人抢夺财物?”
“正是。”
县官心中暗暗心惊,这伙贼人在本地盘踞数月,作案近二十起,受害者也有数十人,而如今前面的案件还没有侦破呢,那伙贼人到目前为止仍未擒获,依旧逍遥法外,怎么又敢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期作案呢?
听余一丁这样一说,此案九成九就是那伙贼人所为,这叫县官如何是好?
县官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无奈道,“你所说的案情本官已经知晓,而且你的遭遇并非个案,这伙贼人已经在本镇作案数起,目前本镇捕头率领捕快正在全力侦破此案,你倒是讲讲有些什么损失吧,待到此案侦结之时,本官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草民被抢之物就是一个包裹,其内所装之物主要就是草民一家人在路途中的换洗衣物……”
县官听见余一丁说包裹内主要是些换洗衣物时,心头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气,暗道幸好只是些衣物,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余一丁是被同一伙贼人所抢,但是涉案的财物也不算很多,至少不像有些行商那样,动辄就是十几两甚至数十两银子的损失,要是那样才叫人头痛呢。
“但是其中还有一张宏晋银号的银票,面值纹银五百两。”
余一丁的声音不大,可是这句话听在县官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啊?!”
县官惊得再一次从太师椅之上直接站立起来,就像是两腿装有弹簧一般,只见他双手撑着条案的桌面,这才稳住了身形没有失态,可是那张脸上已经扭曲的有些不成人样了。
一般的行商被抢几十两银子就已令县官头大如斗了,往日那些案件的涉案金额加起来也有纹银数百两之多,但是县官记得很清楚,总数绝对没有达到五百两之巨,最多也就三百多两。
就这样那些损失了三五十两银子的商人在大堂之上已经是呼天喊地、涕泪横流了,直叫着让县官为他们做主,否则一家老小便活不出来,云云……
县官刚才还在暗自庆幸余一丁的损失不大,甚至都忘记了像这一类损失是根本没理由敲击堂鼓申冤的,照例县官定会让衙役将他们夫妻三人打一顿板子再轰出衙门的,可是紧接着余一丁说出的这一番话便让县官立刻陷入了瞠目结舌的状态。
不仅是县官,就连一直躺在地上小声呻吟的那两名衙役此刻都没有了声息,包括站着的另外四名衙役,以及县官身侧的师爷,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些人的眼珠都快要瞪出了眼眶之外了。
一时间整个大堂之上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县官像是胸口疼痛发作了一般,抬起按在条案上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哑着嗓子问道,“这位先生,刚才本官没有听得太清楚,你是说你们一家被贼人抢去了一个包裹,包裹内除了换洗衣物之外,还有多少银两?”
“另有面值五百两的宏晋银号的银票一张。”
余一丁依旧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并不是想吓唬县官,只不过他的损失确实如此罢了。
“唔……”
县官像是犯了心痛病一般,捂着胸口,痛苦地皱着眉头,颓然地坐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中,半晌都没有再能说出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