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箭示警的哨声响起的时候,老大夫和肖医官正在大房子里照看那些伤兵。
听到警报声时二人不禁面面相觑,这道声响不仅意味着镇外那些夷人的目标就是栖凤镇,而且此时他们已经摸到了小镇边缘,战斗随时都会打响,接下来两位大夫的工作量也会大大增加。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警报声就在军营附近,只能说明夷人已经从这个方向过来了。
两位大夫赶紧将屋内燃着的几盏灯火吹熄,房间内立刻陷入黑暗之中,而他们二人则躲在窗户后面偷偷地向外张望。
这时候满屋子伤兵也被警报声惊动,一些伤势较轻的人已经从地铺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而那些伤势严重的也立刻停止了呻吟声。
黑暗中房子里的人全都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大伙的心里都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而伤兵们最为担心的就是如果外面的那些弟兄抵挡不住夷人的攻击,这一屋子的人就会变成夷人屠刀下任人宰割的鱼肉,特别是一些腿脚受了伤的人,到时候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没有想象中嘈杂的喧闹声,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整个大屋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屋子里的人或站或坐或躺,全都死死盯住大门和窗户,一些只受了轻伤的人已经摸到了仍然放在身边的刀剑,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如果有夷人冲进来,哪怕不能做殊死的抵抗,也要用自己的刀剑自杀,官军们都很清楚,如果落在夷人的手中肯定难逃一死,并且会死得非常痛苦,甚至在死前还会遭受折磨,与其如此,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或者干脆自己了断来得痛快。
两名大夫躲在窗口张望了一阵,没见着有人朝大房子过来,无论是敌人还是那些驻守军营的军士,此刻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不见踪影。
隔了一会儿他们俩听见辕门的方向隐约传来打斗声,像是那里的军士发现了夷人,可是两人的视线被余一丁夫妻所在的小房子挡住,而且那些打斗声很快便消失了,两名大夫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啥也看不见,只能躲在窗户后面不停地祈祷,但愿他们自己和满屋子的伤兵可以渡过这一劫。
片刻之后一阵极低的惨叫声突然传来,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阵兵器撞击的响声,听起来虽然距离挺远,但是屋内众人却更加紧张,全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丁点响动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
李校尉在蔡祖明面前自告奋勇前往军营探查,从衙门出来后他便小心翼翼地贴着街道旁边的房屋墙面缓慢前行,警报已经响过了一阵,四周却没有一点动静,他生怕夷人已经偷偷摸进了镇子,万一自己不小心便会显露身形,被弓弩暗器什么的交待在这里就亏大了。
刚才被警报惊醒的居民正在家中找地方躲藏,所以还有好些房子里亮着灯光,加上今夜的月光实在太亮,李校尉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只能尽量缩小身体,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建筑物或者树木的阴影中。
正因为如此,虽然从衙门到军营也就是短短的两三百步的距离,他愣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都还没有到达军营的辕门。
四周越发地安静,李校尉的心中便越发地紧张,暗哨不会无缘无故地发射响箭,肯定是发现了夷人想要偷袭,而且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见打斗的声音,难道说潜入进镇区的是夷人的小股精锐,暗哨已经被他们干掉,而驻守军营的官军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这些夷人的踪迹?
正当李校尉一边小心前行,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他已经越过了祠堂和戏台,暗哨的具体位置他不清楚,也没有看见任何暗哨的尸体,眼看着前面十几丈外就是军营,他已经瞧见了那几支插在栅栏上燃烧的火把了,而且在更远处还可以隐约看见火光映照下的辕门。
军营就在小镇旁边,李校尉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镇区边缘的一间茅屋旁,他蹲在墙根处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军营没有危险,这才准备快速地通过这片田野,因为除了路边的几棵大树以外,这一带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遮掩身形的物体。
当他冲到最近的一棵大树下时,远处军营的辕门也越发清晰起来,看不见有军士在那里站岗,不过李校尉觉得这种情况很正常,响箭过后所有的军士肯定已经在营内埋伏,只等着夷人前来偷袭,而严阵以待的官军便会在那时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四周依旧安静,李校尉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下。
正当他从大树后闪出身形,准备一鼓作气快速冲进军营时,忽然间察觉到辕门一侧的麦田中忽然冒出两个低矮的灰影!
李校尉心中大惊,他很清楚这两个人肯定是一直趴伏在麦田中,就像他那样观察了一阵军营后才准备偷偷摸进去,可是他已经从大树后面冲了出来,此时如果转身往回跑根本来不及观察后面的情形,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发现他没有。
于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校尉做出了一个决定,继续往前冲到下一棵大树底下。
此刻他正倚靠着树干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向那边窥视,才发现那两个人伏低着身子缓缓向辕门处摸去,而在他们身后,李校尉看见那片麦田中所有的麦秆都在胡乱地摇动,就像是有一阵大风吹过了麦田一般。
可是现在哪里有风?
虽然那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藏在树后的李校尉,夏夜的空气也很清凉,但是在这一瞬间李校尉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后背腾起一股凉意!
这是一种对危险预知的本能!
李校尉突然间明白那两个人和麦田里的人为什么没有发现他了,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根本不加理会!
这一刻他就像是被定住了身体似的,浑身僵直地立在树下,紧接着猛地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蒙面人端坐在一根横生的枝干上,那人的手中捏着一根竹管,而管口正对着他的脸庞!
李校尉生命中最后的意识是一道细小的寒光在他的眼前一闪而没……
……
之前蔡祖明留下了五十名军士守卫军营,之所以他没有留下更多的人手,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目前来看,整个镇区的重点区域就是衙门、监狱、军营和工坊。
蔡祖明自己和陈平各领一百二十人分别驻守小镇东西两头,如果情况危急,他们都可以迅速支援各个重点区域,这就是军营和监狱蔡祖明只放了五十人的原因,何况监狱那边还有几名衙役和三十几个乡勇团协助防守。
而工坊的重要性自不必说,里面还存有一批武器成品,如果被夷人占领,他们将得到更多的军器,对大晋官军也将是更大的威胁,因为距离镇区最远,所以蔡祖明派王校尉带了八十人驻守。
根据暗哨的回报,镇外的夷人只有数十人,蔡祖明判断他们绝不止这点人数,但是就算夷人有数百人,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吃掉王校尉的八十人也绝不可能做到,只要夷人攻击工坊,镇区内的官军就会随时支援。
另外蔡祖明只在军营留下那么点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余一丁和他的两位夫人还呆在那里呢,已经见识过余一丁的种种手段,在蔡祖明眼中早已将他视为天人,蔡祖明还从未见过身怀如此神鬼莫测之术的修行者,他相信就算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夫人余一丁也不会让夷人攻击军营得手。
总而言之,现在栖凤镇中的官军总数就只有这么多,如果夷人真的来了上千之众,那样的话就算蔡祖明再怎么排兵布阵防守也难以抵挡,他的所有应对都是建立在敌人最多与他们人数相当或者略多一些的基础之上,否则可能就要与栖凤镇共存亡了。
军营的辕门处。
响箭过后守卫辕门的几名哨兵就躲藏了起来,而陈平派出的五十人很快便赶到营区,与驻守的五十名军士汇合后一起埋伏在辕门外侧的一片荒地中,那一带有许多杂草,却没有什么树木,这百八十人只能趴伏在草丛中隐蔽。
几名哨兵本来应当作为疑兵继续在辕门处站岗,如果夷人来攻埋伏的军士便可立即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没人愿意成为暗器或者弩箭的靶子,既然暗哨已经示警,继续站岗第一个死的准保是自己,于是那几人全都龟缩在辕门后和栅栏间的暗处,只不过没有熄灭火把,如果夷人敢于攻击军营,肯定会选择从辕门突入,有火光的照亮攻击者将难以遁形。
可是过了好一阵都不见有人影出现,几名哨兵的心头忍不住有些疑惑,难道是暗哨失误报了假警?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侥幸战胜了恐惧,毕竟辕门外侧不到十丈就是那些官军的埋伏之地,就算有危险同伴也会在第一时间出手相救,于是几个人便战战兢兢地起身到辕门处查看。
果然,他们钻出来在辕门下站立了片刻,四周仍旧没有一点动静,看来还真是暗哨的失误,这几名哨兵终于缓解了紧张的情绪,不由地在心中将戏台屋顶的那名暗哨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是就在几人还在庆幸没有夷人来袭之时,其中的两人突然毫无征兆的扑倒在地!
其余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只看见刚才还在与自己小声交谈的同伴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两人不禁亡魂大冒,那里不知道敌人已经发动了攻击,二人傻傻地对望了一眼,随后便想再次躲回辕门内,可是才刚刚转过身迈开腿,第一步都还没有完全跨出去,两个人就僵直了身体扑倒在地,与之前的两人一模一样,只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没有了声息!
埋伏在军营外杂草丛中负责警戒的一名军士目瞪口呆,四名哨兵就在他眼前数丈之外悄无声息地死去,可是他连敌人在哪里都未曾察觉!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侧后方突然多出了一个物体,正当他想要对身后不远处的同伴示警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军士徒劳地举起自己的刀想要反抗,可是一把匕首已经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后腰。
“唔……”
这一声被压抑住的惨叫声立刻惊动了在他身后两三丈距离埋伏的同伴,此时已经有反应快的人抽出了武器,他们看清了埋伏之地侧面的麦田中猛扑出来的一群夷人,还有这些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剑!
双方都没有出声呐喊,夷人是沉默地发起攻击,而官军则是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时间出声呐喊,因为对方的刀剑已经挥舞了起来,他们只来得及抽出武器仓促应战,紧接着就是一阵金铁相交之声……
……
余一丁背着钟离雪在墙角观望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夷人杀死了辕门处的哨兵后,此时肯定已经摸进了军营,而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哨兵,又不被其余的军士察觉,这些夷人肯定就是乱波,而且八成是来踩点的。
“嗖!”
就在余一丁准备前往老大夫他们所在的大房子查看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柳翠手中的角弓猛然射出一箭!
余一丁只听见身后突然发出弓弦的响声,本能地便停下脚步施放出无形罡气将三人全部罩住,然后他才转过头想看看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一支带着羽毛的两寸多长的银色细针便打在气罩之上,竟然还令气罩波动了两下,可想而知这银针的力道之大。
余一丁还来不及后怕,如果不是他在第一时间便用无形罡气将三人保护起来,那支银针无论射中两个妮子中的哪一个,在眼前的局面下他都无法进行救治。
柳翠则是一边快速地从身后的箭袋中取出一只羽箭重新挂在弦上,一边低声说道,“大哥,辕门那边有个蒙面人,绝不是官军。”
余一丁闻言立刻向辕门处望去,只见一名蒙头遮面的灰衣人从辕门那边的黑暗处冲了过来,余一丁一见那人这个扮相便立刻知道他就是夷人中的乱波了。
刚才柳翠和那名乱波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柳翠的羽箭射出时,那名乱波也从自己的吹筒中发射出一枚银针,只不过最后的结果都出乎双方的预料,乱波偏头躲过了柳翠羽箭的袭击,而他射出的银针也被余一丁的无形罡气挡住。
一击不中,乱波便放弃了继续使用吹针,虽然他不知道余一丁三人用什么法子抵挡住他的吹针,但他已经看清楚余一丁这边的三个人,对着他射箭的是一名女子,而那名男子的背上还背负着一人,他要再往吹筒中装填银针比较麻烦,最为关键的是弓箭属于远距离攻击武器,那名男子背着人应该也不方便近战,所以这名乱波便舍弃了吹针,将吹筒插回腰间,又从背后摸出一根约摸二尺多长黑乎乎像是一根棍棒的东西冲了过来。
柳翠的动作不慢,她再次挽弓搭箭对准那名提着黑棒冲过来的乱波,就在双方相距还有三四丈远时,柳翠再次射出一箭!
那名乱波也看见了柳翠张开的弓弦,就在她右手松开的一刹那,乱波紧紧盯住了她的箭头,只待箭矢飞过来时好作出闪避。
可是令柳翠和乱波都大吃一惊的是,那箭矢刚刚离开弓弦,便直接撞上了余一丁的无形罡气,除了余一丁自己以外,这个气罩可不会分辨敌友,它能保护柳翠不被银针射伤,同时也阻挡住了柳翠的箭矢射出去。
那名乱波就见那根羽箭已经从弓弦上射出,但是刚刚离开柳翠身前不到两尺的距离,便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面,在那一瞬间箭头似乎顶在了墙面上静止不动,随后才掉落在地面。
那人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整个人都迟滞了一下,但是只有片刻间的失神,紧接着他便迅速冲到距离余一丁三人不到两丈远的地方,由此可见此人的对敌经验相当丰富,应对意外时丝毫不拖泥带水。
随后那人抬起手臂一抖手腕,黑棒的一端仍然握在他的手中,但是前头尺许长的一截已经从棒身上脱离,同时“啪嗒”一声轻响,脱离的那一截黑棒中又伸出五六寸长的一节尖刃,并急速向柳翠的面门射来,而在这截黑棒的后面还带着一根细小的链子!
如果他没有遇见余一丁,如果余一丁没有无形罡气,这一招可能顷刻间便取了柳翠的性命,因为这个妮子也被自己刚才的这一箭弄蒙了,只是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过幸好她的身后还有余一丁。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乱波那双带着嘲弄的眼神尽落余一丁的眼底,可是余一丁的心头却只有微微的叹息,杀人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
余一丁的手指抬了起来,就在那道尖刃刚刚触及到气罩之时,乱波的额头已经多出了一个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