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文呈拿着新写的话本《白雪公主》,回到家里,准备给小鵅讲故事,哄她睡觉。
及至家中,却见堂屋里面,点着一盏微弱如豆、昏暗莹尺的油灯;
陈婉的父母、妹妹和陈婉,都坐在那里一边纳鞋底、一边等候自己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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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昏暗的灯光,你们何苦还做这些针线活儿呢?”文呈一声叹息,家里又不是点不起几盏灯…
“呵呵,夫君归来了?”陈婉见文呈进来,赶紧起身替夫君去除外袍、打水洗脸。
等到文呈坐下,陈婉爹开口了:“二郎啊,外面闹腾的乱糟糟的,真是官兵演练而已?”
“是啊,没有蛮人细作混进来;只是演练一下,有备无患罢了。”文呈回道。
陈婉母亲开口:“没有细作混进来就好!”
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就是不晓得这次蛮人来作乱,我们家里的东西,会不会被蛮人抢光?唉,新买的陶盆,才用半年不到呢!”
“咱们乡下那个家里,哪有值钱的东西值得抢?”陈婉爹气呼呼的,口气挺冲;
陈婉娘显然不惧这个糟老头,立马顶回去:“看看你,说的轻巧、叼根灯草!再是穷家破户,那也是一户人家!哪没有三五个陶罐、七八只箩筐?哪一样不要钱添置!家里的纺车,还是我当年的陪嫁哩…若是被蛮子弄坏了,你买新的赔我?”
陈婉爹脾气也不小,闻言就开口数落陈婉她娘:“婆娘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就盯着那破房子里的盆盆罐罐!如今愁困危城、坐吃山空;也不晓得蛮人会不会拆了店铺…你倒是还有闲心做鞋垫!”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了收入,一点点火星,就容易引起两口子干仗!
哦……
原来是陈婉爹,眼见快餐店关门,没了入项;
虽说文呈给他的是“月俸”,耽搁几天无妨。
可几天没开门做生意,眼见女婿没了生意上的进账,陈婉爹便死活不要文呈给的工钱。
而且他担心位于城外的快餐店,被流民、被蛮人拆了当柴禾…
他这才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呐!
老一辈的人,就是这样的心态:一辈子穷怕了、八辈子闲不住。
即便是儿女给他们钱养老,他们也不会闲下来保养身体;
一辈子辛辛苦苦地里刨食,觉得自己吃几天闲饭,成了「无用」之人,就是天大的罪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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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城门紧闭
陈氏快餐也关门了,陈婉爹心里顿时空空落落的,双腿像踩在沼泽地上,弄的心里也不踏实。
他一天到晚拿着支笤帚,扫完了三娘子家的庭院、就跑过来将文呈家里里外外打扫几遍;
把文呈家扫的太干净了,连蚂蚁走路都打滑、土元都不敢拱泥巴
实在是太干净了,连土元它都不好意思破坏环境。
——也有可能,是畏惧他手中的扫帚。
还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土元不想折腾……
眼见天色还是黑不下来,陈婉爹就跑出去,把巷子里来来回回扫上两遍。
扫啊扫,那日头还是不落山;水缸里面,担的水已经冒尖尖…只好又跑大街上去扫地…
哎,一辈子劳累命!
“陈爷”扫大街,或许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可这“文大人”的岳丈扫大街,性质就不一样了:
只见沿街商铺掌柜们,撸起袖子亲自干;里正门吏、街坊邻居,都扛起扫帚参与进去…
能够与“陈爷”搭上几句话,好处未必有,可它没坏处啊!
万一,文大人看见此情此景,心里一高兴,那个啥啥啥…不就赚大发了吗?
没能与“陈爷”一起下过乡、没能与陈爷一起扛过枪…
一起扛过扫把,想来,也是极好的。
文呈也不阻止陈婉爹,任其热心于公益事业。
孝顺孝顺,欲行孝,就得学会顺着他们的心意来…
哪怕他们是瞎折腾、白劳累。
扫大街,总比跳广场舞强:前者是公益、后者是公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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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啊;”
陈婉爹吞吞吐吐,试探着问:“你是官家人,你说,这蛮人会折腾到什么时候啊?”
对于这个问题,文呈不能、也不敢回答
——难不成告诉自己的岳丈:放心,可防可控!
保密原则还要不要了?
如今的陈婉爹,那可是人见人敬的“陈爷”了。
保不齐他一听到这种军机大事,出去扫大街的时候,被老头老太太们一吹捧…
他要么说漏嘴、或者是故意逞能,显摆自己“消息灵通”…
那样的话,用不了两个时辰,那是满县城都知道了!
谣言传播的速度,永远比你的想象力更飞的快、飞的高。
随便编一个说辞骗他,文呈心里又抵触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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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陈婉四妹陈佩,跳出来解了文呈的围:“看爹你问的甚话!蛮人要跑哪里去抢东西、他们要抢多久,难道还跑过来给姐夫请示一下不成?”
——哈哈,这次,陈佩你还蒙对了!
“要不…”
文呈开口:“岳父岳母大人,去县寺工地上,打几天杂?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工钱的,还管饭。”
这几天,县寺大门一侧的围墙,被扒开,准备修建「政务厅」。
也就是修建一排小二楼、沿街一楼是敞开的店铺式样。
以后汉安县民众到衙门办事,就不必从大门进入、再去各司公房找人。
省去了大家看门子脸色、去公房陪笑脸的麻烦。
民众办理一般的事务,如纳税补税、上户籍、田地房产过户、买卖奴仆、娶妻入赘…政务厅里面都可以办完。
给自家人找工做
哎,文呈这也算是“以权谋私”了罢?
动用自己手中权力,给岳父岳母找了一个工地挑砂浆、拌稻梗泥巴、抬木桩的活儿。
一人一天,十八文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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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蛮人劫掠的方式突然改变:从原来的自东而西依次扫荡,变成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侵门踏户…
二十多个亭台,被“蛮人”屠戮殆尽;
那些进不了县城避难的豪强大户人家,只好召集族人、组织奴仆,各自加强防备;
家主躲在房里求神问卜、任由姬妾们在被窝中瑟瑟发抖…
黎昆、钱封已经完成各自的任务了;现在两人合兵一处,前往汉安县边境布防。将欲意进入汉安清剿蛮人的贾龙,给阻挡在边境河对岸!
两军隔着拱桥对垒,汉安军就是不让贾龙过河…
给“过桥费”也不行!
贾龙无奈,只好行文汉安(代理)县尉文呈;
贾龙质问汉安县衙门:一个小小县尉,竟敢阻拦「比两千石」秩俸的郡校尉入境,你吃了鹅肝不成?胆够肥啊…
——尔等,这是在唱哪出?!
贾龙当然可以涉水过河而来,可那样的话,辎重、粮草、骡马…
还有官军们打劫来的东西,就没法带走。
未雨绸缪,凡事先往最坏处想:若是汉安军吃的不是鹅肝,而是吃的熊心…真给你来一个“半渡而击”的话
——那酸爽,谁受得了?
千万别以为这个年代的人,不敢以下犯上:
死于背后冷箭的将军,比起被正面射杀的将军,多的太多了!
尤其是在野蛮的益州地界上,有人脾气一上来,剁了县令、太守的事情,都上不了“邸报”…
——杀个官员而已,寻常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朝廷邸报都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墨汁。
文呈接到公文、写好了回执,便收拾行囊,前往边界,准备与贾龙一晤、顺道谈笔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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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阳不晓得昨夜干啥去了,精神萎靡不振的趴在脚背山山顶,就不愿意再动弹…
薄雾袅婷,四下宁静
忽然,汉安县城东门大开;数十骑快马呼啸而出!
领军骑士口中厉喝:“紧急军务,速速闪开!”
一边厉喝开道、一面打马提速,一行人径直往东边而去!
城外,这几天不断地有人绝望离去、还有人依旧在陆陆续续赶来。
这些人眼见城门打开,赶紧呼朋唤友往城门洞处涌;
骑兵一出来,又赶紧忙不迭的避让,闹的好一阵鸡飞狗跳!
等到这些杀气腾腾的骑兵出了城门,那厚重的城门又开始缓缓关闭!
慌的众人赶紧跑过去,向关门的官军点头哈腰、攀亲附戚;
手快的人,连忙递上铜钱金豆,只求放自己一家人进去…
钱坚持照收,事儿坚决不办!
害得空欢喜一场的豪强们,在城门洞里好一阵跳脚;
众人嘴里扬言:要与那些军士的女性先辈们,发生超乎友谊的、纯肢体上的、激烈且持久、还是团体性的经验切磋与技术交流!
发乎情,止乎礼;
你们都打算越过正常男女交往界限了,这还能行?
就算婶婶不反对,舅舅也不可能答应啊。
嗖嗖嗖,几支响箭定好位置,惊的这些发怒又发情了的豪强们,赶紧抱头鼠窜,心里暗叫:鸭儿,打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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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呈自信骑人…
其人,品行还能凑合。
骑马却是不行,这东西是纯技术活,与人品无关。
一行人冲出城数里之后,文呈就顶不住了,胯疼!
黎敏只好去村里征用了一头骡子,让文呈侧坐在骡背上,慢慢悠悠往前赶…
跟小媳妇回娘家似的,只是路边的红高粱已经收割完了,没有了猛男的藏身之地…
反正也不赶时间,拖的一天是一天!
数十人就这样渴饮饥餐、晓行夜宿地行军。
两百来里的路程,骑兵竟然顺着官道,足足走了五天,才赶到两军对峙的「长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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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长史杜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甚么玩意儿?竟敢以武力向我等示威!”
“示威也好、直接威胁我等也罢,咱们是真干不过啊!”
佐尉叹口气:“没成想这汉安军,战力居然恐怖如斯!”
浓眉大眼的贾龙面色阴沉,眉毛皱成一团、大眼眯成条缝;板着个脸,坐在大帐里一言不发。
今日申时初(下午三点),河对面的汉安军营里,突然旗帜招展、锣鼓喧天!
惊的贾龙等人赶紧登上望楼查看。
只见对面汉安军军士们,齐齐退后数十丈,整理好队伍之后,转身面对贾龙方向而立;
稍倾,对方军营里、主帐前的黑虎旗一挥,整个汉安军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一声锣响,汉安军前排军士半跪于地、第二排躬身、第三排直立,手中拿着一件圆形长筒物什…
距离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楚,那个东西,到底是何物。
此时,几支响箭呼啸而来,直直地钉在河边的斜坡上,尾羽轻颤、嗡嗡作响!
等到第二声鸣锣,军士们齐齐举起手中物什,洗刷刷…齐刷刷对准了贾龙这边;
第三声锣响起的一瞬间,贾龙等人忽然发现:天,咋一下子就黑了?
由无数“砰砰砰”的声音组成的巨响,瞬时淹没了流水声、锣鼓声、惊呼声、自己属下儿郎情绪崩溃时的嘶吼声…
天地之间,只有“呜呜”的箭矢破空飞行声、数千汉安军士同时发射箭矢的“碰碰”声!
这才是真正的“漫天的箭雨”!
不带夸张、更不是井口几十支箭矢飞舞那种…
而是数万支利箭,毫不间断的朝你飞过来、又如天虫降临凡间,有着瞬间能够摧毁一切架势!
如狂风、似骤雨;犹如乌云压顶、又似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