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易水,幽冥香车走走停停,不急不缓,在北方四处游走。
白天日头高的时候,山伯就选择风景秀美的山野,放出幽冥鬼殿,让公孙起和鬼卫门在殿中休息。他和英台就身披蝶衣,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掠,不时落在草丛间,摘下罕见的野花。
每当阴雨连绵,或者日暮黄昏,幽冥香车就开始上路。
从燕赵到长安,到洛阳,再到邺城,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沿途树上挂满上吊自杀的汉民,城墙上挂满汉人的人头,荒野之中则有数万的尸骨。
山伯看得心痛,却只能默默的收取鬼魂。
一路之上,他将无数的孤魂野鬼收入幽明巡察使的大印中,同时也用摄魂帛再加上羊脂玉净瓶,将成千上万的恶鬼转化为阴魂丸。所过之处,人间荒野为之清平,再没有那么多的鬼魂游荡。
这一日傍晚,太阳落下未久,日暮余晖染红了天际。
山伯收起鬼殿,坐在香车里。
香车十分宽敞,摆着一张方桌和几张软椅,旁边还有短暂休息的软榻。车厢的一角放着个尺许高的香炉,炉中点燃着百年松木,再加上一丁点儿“九薇木”,就让炉火红中带青,散发出好闻的香味,正适合鬼魂的修炼,所以才只是半月时光,就让鬼婢小梅得到莫大的益处,原本淡淡的形体也变得凝实了许多。非止如此,就连车外的四个鬼卫也觉得受益不浅。
九微火不禁对鬼修而言是难得的圣品,对于山伯和英台来说也有宁神定志的功效,能够促进炼神还虚的修炼。
英台盘膝坐在软榻上,一手竖于胸前,一手平托各样的花卉,双目似睁似闭,按照化蝶大法的指引,静静吸收花中的神气,转化为自己的元神。
山伯则坐在桌前,提起春秋笔,不紧不慢的写着,时而是“中庸”二字,时而是收鬼的日记,时而画出一张又一张的阴符。
他将路上的见闻写成文章,准备交给楚江王,让其发表在幽冥邸报上。
春秋笔妙笔生花,只要有一点儿实例,就能写得花团锦簇,更何况沿途所见骇人听闻,不愁发表不了。
婢女小梅在旁边帮着研墨,或者看护炉火,煮水烹茶。
幽冥香车不紧不慢的在山野间掠过,夜幕间降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人喊马嘶,其中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和凄厉的哀鸣。
不待山伯催促,公孙起已然抖动缰绳,将车头一转,驶了过去。
香车掠过树梢,翻过两道山峦,停在了高高的山顶上。
放眼望去,就见前方广阔的平原上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厮杀的双方人数悬殊,一方约有万余,看衣着似乎是留在北方的汉人,为首之人骑着朱龙马,左手使双刃长矛,两边施刃,锋利无比,右手持连钩戟,勇猛异常,手下的兵将也是个个骁勇,人人争先,只杀得另一方节节败退。
失败的一方人数众多,看起来密密麻麻,差不多有五六万,深目蓝眼,鼻梁高耸,尽是白种人,不知为何,在对方的追杀下,几乎成了惊弓之鸟,简直是望风披靡。
双方都骑在马上,汉家军有人扛着一杆血色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魏”字。
厮杀惨烈,兵刃不停的挥舞,落下!
“啊!哎呦……”
马嘶人喊,生命不停的消失,化成一个个鬼魂。到最后逃出去的胡人不足一万。
山伯站在山顶,看着成千上万的生命化成了鬼魂,感叹生命如草芥。对于这样的厮杀,他无力阻止,只能作为局外人静静的瞧着。
这一次,他总算看见了引路入幽冥的黑白无常。一个瘦高,穿着黑色的袍子;一个矮胖,吐着红红的舌头。手里各拿着一杆招魂幡,还有长长的锁链,在战场的空间里不停的穿梭,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鬼魂。
停了一会儿,白无常似乎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来望向山顶的幽冥香车,当即吃了一惊,也不收鬼了,将招魂幡交给黑无常,然后纵身飞了过来。
来到近前,看清香车前方悬挂的旌节,白无常收回吓人的长舌头,单膝跪地,道:“小的‘谢必安’,稽询司五百校尉之一,叩见巡察右使,不知大人到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山伯心里一动,没想到黑白无常也是自己的属下,于是笑了笑,将手一抬,道:“起来吧。请问谢校尉,你可知道,这交战的双方都是什么人?”
谢必安站起身,恭谨答道:“启禀大人,人多的一方乃是鲜卑胡人。人少的一方是‘冉闵’的军队。冉闵本是后赵石勒的部下,不知何故,从两年前开始,性情大变,变得勇猛睿智,就像换了一个人。他手下的兵将也一夕之间变强了,个个以一当十,所以杀得胡人大败。”
山伯听得惊讶:“喔,竟然有这种事?”
谢必安躬身道:“这不是他第一次获胜。自两年前,冉闵首战以汉骑三千夜破匈奴营,杀敌将数名,逐百里,斩首三万;再战以五千汉骑大破胡骑七万;三战以汉军七万加四万乞活义军破众胡联军三十余万;今日是他的第四战,以万人斩胡首四万。”
山伯听得乍舌:“这么说,冉闵这人很厉害?这应该是自小练成的,怎么会在两年之内突然崛起呢?”
谢必安摇头:“小的不知,只是听说他以前帮着胡人欺负汉人。有一天忽然喝醉了酒,醒来之后性情大变,看不得胡人的恶行,所以建立汉家军,号召天下:‘诸胡乱我中国,也已数十年,今我与诸君尽诛天下胡族,共雪我中原百姓血海深仇。’这就是有名杀胡令。”
山伯心道:“这里面或许有古怪。当今天下大乱,无数的孤魂野鬼四处乱窜,难保没有强悍的鬼魅寄付在人身上,以至于夺了冉闵的肉身,否则人的性情哪里会那么容易改变?”
转念一想:“我虽然监察天下的鬼魂,却不见得要管这等闲事。毕竟汉人在北方被杀戮太惨了,也需要有人领头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