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一入内,山伯就觉得眼前一亮。
仙车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天蓝色的帘幕,乳黄色的地毯,四壁镶嵌着数颗夜明珠,照得车内一片光明。
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平放着一个制作精巧的酒壶,还有数只酒杯。
见到山伯进来,老叟将手一招:“坐吧。”
山伯当头一揖:“多谢长者!”然后学着老者的样子席地而坐。
这时候,仙车已经自动飘了起来,仿佛一片鸿毛,随风摇摆,不知飘向何方。
老者眼睛眯成一条线,上下打量着山伯,停了片刻方道:“小伙子,你以鬼身一步登天,为何没有惊喜若狂的样子?”
山伯躬身道:“启秉长者,小子心中高兴,只是未曾显于面上。”
老者摇摇头:“不对,我看你年纪轻轻,思虑深沉,与别的鬼魅轻狂放纵大不相同,说说看,你有什么好顾虑的?”
山伯看老者面色尚佳,于是道:“小子听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以为修炼总是一步步提高的,如此一步登天,骤登仙界,只恐未荣先辱,不一定是好事。”
老者神目骤张,手捋山羊胡道:“何谓荣,何谓辱?你身在鬼界,又有何荣?只要能到得天上,哪怕是端茶倒水,提壶扫地,也是你的造化了。”
山伯默然,不愿与对方相辩,稍停片刻道:“请问长者,仙车凤驾每年携鬼上天,为的是什么?”
老者“嘿嘿”笑道:“你小子未卜先知,猜得不错嘛。天庭连年扩张,官员太多,缺少奴仆。所以我们就来选几个手脚麻利的奴才。”
山伯心头一沉,问道:“既然缺少奴仆,何不从凡间找个人呢?为何要找鬼魅?按说凡人阳气较足,更始于待在天上。”
老者双目放出神光,“哼”了一声道:“因为鬼仆最听话!鬼仆阳气不足,只能留在屋里,不会闲时四处生事!”
山伯心凉如水,接着问道:“那又为何仅限于三人?何不一次多带几人?”
老者冷笑道:“因为鬼仆的生命太短,只有百年!怎么样?小子,你现在知道实情了,还想不想去?”
山伯惨笑道:“原来如此!人说鬼市无情,怎么天界也是如此无情?”
老者面色稍微和缓了一点,端起酒壶倒了一杯,说道:“如果愿去,就喝了这杯酒,我会传你一套功法,让你有机会在百年之内修成散仙。而且,如果你干活勤快,并且努力修炼的话,说不定能得到哪位大神的赏识,远胜你留在鬼市苦修!你想想,鬼市有什么好东西?哪里赶得上天界的灵气充足?哪有天庭的奇花异草多?再说了,做奴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英雄不论出身低,哪个成名的英雄小时候没做过卑贱的事?”
山伯沉默不言,此刻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英台:“英台生于富贵之家,从未做过侍候人的事,她能做得来吗?她生性倔强,素爱自由,怎肯甘于约束?”
可是再转念一想:“如果不去上天,我就要堕入地府了!我自己入地倒没什么,只是连累了英台。她若跟着到冥界那种阴暗的地方受尽折磨,尚不如到天界去做鬼婢呢!她若一个人留在鬼市,又怎能受得了孤寂的折磨?那还不如杀了她!”
想到这里,他抬头问老叟道:“请教长者,能否容我跟英台说句话?”
老者摇头:“不可,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能见面了!天界轨距森严,禁忌男女私情,除非百年之后,你们各自修成正果,或许能再续前缘。”说到这里,他又瞄了山伯一眼,淡淡地道:“你放心,女孩子在天上不会受什么苦。如果摊上个通情达理的主子,或许是一场莫大的造化!你不知道,天庭的女官大都是从婢女做起来的!比如说董双成,王子登,郭蜜香,纪维容,如今这些受人尊崇的天官,当年不都是王母的婢子吗?”
山伯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喝了这杯酒!人不可能看得太远,或许这条路也没有错。”
老者端着酒杯递过去,说道:“天界阳气太盛,这杯酒极阴极寒,可以保住你的鬼气。到了天界,你只要不出宫殿,就可以丝毫无虞。”
山伯接过酒杯,看着里面碧绿如油的酒液,心中苦笑道:“想我山伯一生读圣贤书,实指望身登庙堂,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人物,如今却要到天界做个鬼仆了!嗨!”当下暗叹一口气,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谁知刚一入腹,只感到腹中一阵剧痛!痛得他四肢抽搐,面色铁青,抱着肚子蜷缩地上,牙关咯咯直抖,两眼发黑,浑身冰凉,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平躺在一个无人的山洞里,身边不远就有一堆温暖的九微火,正是九微火暖暖的热力,将他从无边的寒意中拉了回来。
“我这是在哪?仙车呢?凤驾呢?英台又到哪里去了?”山伯努力坐起身子,回想昏迷前老者说过的话,“难道说我是被抛下了?莫非英台已经到了天界?可是这九微火又是谁生的?会是英台吗?还是仙车上的老者?”
想起英台的离去,他就觉得浑身一阵寒冷,同时无边的孤寂拢上心头,那是一种春蚕噬心般的痛苦:“从此之后,天地相隔,我还能见到她吗?她在天界的日子会过得好吗?为奴为婢,日子能好到哪里?若是想起我来,不是度日如年?”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九微火,只觉得这所谓的圣火也是那样的无助:“是我自作自受害了英台。从今而后,我山伯就成了孤家寡人,再没人嘘寒问暖,再没人化蝶探视,更没人入坟相伴!我山伯真的无用!既不能做盛世文豪,又做不了乱世枭雄,我究竟能做什么”一时间,他的心里涌起种种不平,各种戾气在迅速地蒸腾着。
正在这时,忽有一人手提宝剑从洞外走进来,一面走一面低吟:“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山伯陡然一震:“这不正是藏在蝶衣口袋中的肉身?看他那挺拔的身材,丰神如玉的样子,看他那横飞的剑眉,又白又嫩的皮肤,不是他是谁?他怎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