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二人跟着童子进了门。
放眼望去,门内是一个宁静的院落,左右各有两间房子,居中三间堂屋,正有昏暗的灯光从屋内透出来。
又走几步进了屋,一眼看去,只见一个老者的背影,正在秉烛燃香,往香炉里插着。香炉之侧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摊开了笔墨。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原来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细眉方脸,额角饱满,眉目看着儒雅,身着一袭儒袍,腰间佩一方紫玉。
山伯忙上前拱手:“晚辈梁山伯,携友祝英台,见过长者。敢问长者尊姓大名?”
老者上下打量着两人,将手一摆,语气温和地道:“老夫姓羊,名字嘛,不说也罢。两位莫要客气,请坐下说话。”说着收起笔墨,吩咐童子奉茶。
山伯和英台各自落座,四目望向老者,难抑敬仰之色,猜测眼前之人很可能便是世人称戴的羊祜,只是不知他怎会一直守在这里。
老者面目慈祥地道:“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眨眼已是四十年了。不知两位在何处见过杜预,我这里正有事找他。”
山伯躬身道:“杜公鬼仙大成,已然转至尘世,开始修炼人仙了。人海茫茫,无人知其所在。”随即将梅花谷结识杜预的事说了出来。
这时候,他还吃不准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羊祜,因而未敢透露梅花谷的具体位置,也没说明杜预临行交待的话。
老者听了微微点头,笑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他,原来他已经剥脱鬼气,进入人界了!不错嘛!没想到还真给他修成了!”
山伯随声附和道:“是啊,杜公学问渊博,修炼勤奋,自然该当成功。”
老者轻叹一口气:“成功?距离成功还远着呢!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步步艰辛,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
英台柳眉一展,问道:“请问前辈,什么是人仙?若然杜公修成了人仙,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了?”
老者望她一眼,先自摇摇头,而后侃侃说道:“人仙还算不得真仙。所谓人仙,是指完成炼精化炁的功夫,返老还童,肉体坚固,必然长寿。又且修炼之人,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持久而能成功,益寿延年,亦曰人仙。如绝谷、忘情、纳津、持戒、吐纳、守静、存想、釆日月精华、导引、闭息、自然、无为等等道功道法,如能信心坚志,终生不移,可以保命固形,安乐延年,均可成就人仙之果。人仙虽能做到肉体长寿,但是尚不能飞腾变化,因而算不得真仙。”
山伯听后不解:“杜公并无肉身,如何修得‘肉体坚固’的功夫?”
老者开始变得含糊其辞起来:“修炼之道,各有秘法,实难一言而尽。比如杜预,他已经失去肉身,就不能以常法修炼了,说不得要寄形于草木山石,自削自磨,筑就人形,然后逐渐添血加肉,经过多少磨难,才能道成肉身。”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接着道:“由鬼仙修炼人仙,本是一条光辉大道,不过,对杜预来说,却有些委屈了。”
此时童子已经端上差来,英台呷了一口,感觉满口芬芳,此时却来不及夸赞,而是接着老者的话题道:“此话怎讲?”
老者捧起茶碗慢慢喝着,双目却在二人面上逡巡,停了片刻方道:“两位相貌良善,可惜命运多桀,年纪轻轻丢了肉身,不知日后有何打算?对于鬼身修仙又了解多少?”
闻听此言,山伯颇有些茫然。他本是一介书生,对修仙的兴趣并不浓厚,只是因为失去了肉身,才被逼着不得不修仙。他不怕修仙的艰辛,却吃不准自身阳魂残缺的状况,实在不知道自己的修仙之旅能走多远。
英台已有化蝶大法的之隐,修炼起来有板有眼,所以还不算很迷惑。
老者看两人各自沉思不言,于是径自说道:“我与杜预名为师徒,实为忘年知交。两位既然是杜预的朋友,而且又机缘凑巧到了我这里,我就不能不多说两句。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修仙的关键?”
英台猜测道:“勤奋?机缘?还是资质?”
山伯终于从对方口中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眼前之人确是羊祜,心知他这么问必然有一番道理,于是摇头道:“晚辈不知,还请长者训示。”
羊祜神态安详地说道:“修仙的关键不外乎两点,一为‘心’,一为‘力’。‘心’就是仙心,佛心,道心,良心,善心,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仁德’;‘力’就是力量,功力,法力,内丹,武功,剑术等等。杜预由鬼仙修至人仙,主要修的是‘力’,他却忽略了自身的长处,也就是那个‘心’字。”说到这里,他暂时停顿下来,望着两人,进一步解释道:“这里所说的心,不单是杜预自己为民造福的善心,主要还是老百姓对他的感激之心,也就是百姓的爱戴。晋代魏后,杜预多次被晋武帝启用出镇边关,在任期间提出了五十多项安边兴国的建议,均为朝廷采纳,并积极进行发明创造,修订出通行于世的历法。咸宁四年继任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事,期间兴修水利,奇袭西陵,三陈平吴,智取江陵,招降交、广,统一华夏……因而赢得百姓的爱戴。”
山伯听得似懂非懂,问道:“这个‘心’字也能助于修仙?”
英台蹙眉道:“‘心’怎么修仙?”
羊祜双眉一扬,说道:“你们知道老夫为何一直守在这里?”
山伯一怔,跟着摇头,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杜预都修成鬼仙了,羊祜多修了很多年,怎会还是鬼身?
羊祜微笑道:“因为这里是镇守七襄鬼市的门户之一,我只要守够八十年,再加上生前的功绩,就可以一举穿过鬼仙、人仙、地仙三界,径直成为神仙,位列仙班,成为正式的天庭神职人员。”
山伯听得目驰神张:“这……天庭神职人员?是由天庭提拔的吗?”
英台也是瞪大了眼睛:“还真有天庭、玉帝之说?”
羊祜道:“怎么没有?玉帝主管万物星辰,生老病死,佛祖主管人心善恶,六道轮回。从理论上说,天庭的管理秩序是公平完善的。只不过,有时候加上了魔教的阻挠,还有些贪官污吏,阻滞上情下达,所以人世间就出现很多的不平事。没办法,宇宙太大了,天庭再强大,总有管不过来的地方。”
山伯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杜公竟是走了弯路了。”
羊祜道:“可不是?我老早就劝过他,他就是不听,非要执意去修鬼仙,你说岂不是怪事?”
英台想起杜预笔录中那首缠mian悱恻的诗:“梦里花开四十年,光阴流转隔一箭,荼蘼开尽犹不足,三生石上草荏苒。”忍不住道:“杜公心有所系,所以不愿离去。他是要到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
羊祜双眉一挑:“怎么?他难道还不死心?唉,这个傻子!姻缘天定,岂可强求?何况人鬼殊途,难呐!难!”语毕连连叹息。
山伯问道:“前辈也知道杜公的心事?”
羊祜眯起一双眼睛道:“说起来,那门婚事还是我给他撮合的呢!想当年,他一到云梦大泽的边上便为我察觉了。我见他四海飘零,居无定所,于是亲赴‘紫狐庄’,说服庄主将女儿小瑚嫁给他,实指望他能安心修炼,早日得成大道。哪曾想,到后来却反而害了他!真是世事难料啊!唉!”
英台对杜预的事深为关切,禁不住问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羊祜深深叹一口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因的。紫狐庄遭遇千年大劫,一家满门行将被灭,危急关头,小瑚自愿代家人受死!她因为跟着杜预近十年了,不知不觉得了些王道之气,所以结果付出的代价还不算太大,只需在阴间受够三十年的罪,就能抹去全家数百年所积的罪孽。”
英台瞠目道:“原来这样!没想到好事多磨,做狐也那么难!”
山伯有些不解:“可是,这件事为何要瞒着杜公呢?”
羊祜道:“非是瞒他。出事之后,紫狐庄主不敢泄露天机,于是率众迁往他处,隐匿踪迹闭门思过。此事连狐届长老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或许因为小瑚受难期满,紫狐庄才有人回来定居。”
英台点点头,感慨不已,站起身来燃了一根香,轻轻插在香炉里,对天遥祝道:“盼杜公心想事成,能够早日找到小瑚夫人。”
稍停片刻,羊祜问道:“两位此来,是准备游历鬼市一番,还是想定居于此呢?”
山伯望了英台一眼,探手摸出杜宇交给自己的钥匙,轻声道:“杜公将此处的房舍转给了晚辈。只是时隔那么多年,不知是否已破败了?”
羊祜接过钥匙看了看,沉吟片刻,将手一拍道:“来人,送两位小友入七襄鬼市!”
语音刚落,便听有人在门外应声道:“老爷,那船好几年不用了,我要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船桨!”
山伯闻言忙对羊祜拱手:“既然如此,就不敢麻烦前辈了。我俩还是去余粮洲找庞德公吧。”
羊祜将手一摆,说道:“若是无人引路,杜预的住所并不好找。两位还是稍等片刻,让他们准备一下。”
时候不大,一个青衣汉子来到门边,躬身道:“回禀老爷,都准备好了!”
山伯和英台起身告辞:“谢过羊公!祝您老早登仙界。”
羊祜挥手作别:“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守几年。两位若是有空,不妨来蜗居聊聊。”
山伯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