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诵经,难助山伯走上佛路。因为他已被神僧法显告知:“没有诵完百万遍《大般涅磐经》之前,佛门之路不会为他敞开。”
修道之路也已经断了。因为葛仙翁明白告诉他:“如不能再造阳魂,修道之旅便如镜花水月。”
神僧法显和葛仙翁都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容不得半点的置疑。
因而山伯便只能日夜沉思,想着另辟蹊径,想着如何修儒。可是短期内显然难有明显的进步。因为传说中的古儒早就不见了影子,也没人知道修儒的结局会是怎样,更不知是否真的能成仙成圣。
一个月来,杜预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如果不能成就灵体,就该修炼鬼身,像我一样,走上鬼仙之路,不失为一条正途。”
裴秀也从旁不住地劝解:“‘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我看还是该找到九薇树!”
英台被两人说动了心,望着东方天空黎明前淡淡的微光,轻声道:“梁兄,要不我们再出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九薇树?”
山伯略有些迟疑:“‘春窗曙灭九薇火,九薇片片飞花锁。’九薇树乃是神树,中原这么大,天知道藏在哪里?若是这么漫无目的地去找,只怕徒劳无功。”
裴秀却鼓励他道:“这些天来,我想起了当年绘制《禹贡地域图》的情景,仔细回顾以前所用的大堆的资料,感觉拜火教的总坛离南岳衡山很近。两位不妨以衡山为中心,寻找方圆百里的范围。如果我的判断不错,说不定会有所斩获。”
杜预也热切地道:“此刻已至早春时节,薇树开始零零星星地开花了。再过几天,九色奇花同时绽放,想要遮掩也掩盖不住。应该不难找。”
山伯听两人说得有理,不禁开心起来,笑道:“如此说来便成了有的放矢,我们便再走一遭!”
说话没多久天就亮了。
梁祝二人化身为蝶,展翅往西方飞去。
英台低头望着遍野的梅花,轻声笑道:“这些天里,我按照杜公所教的法子,酿制了十坛梅花酒埋在地下,只要过上一百天,就可以取出来喝了,却不知梁兄酒量如何?”
山伯眼望着她美丽的蝶衣,答道:“既然是英妹亲手酿制的美酒,我总要拼命喝了,醉死也是应该的。”
英台却轻叹一声:“你看梅花谷如此宁静安详,害我都不想出去了。可是为了采集百种名花,甚至世所罕见的五大奇花的花露,却又不容我困于一隅,不得不四处奔波,让梁兄跟着受苦。”
山伯微微一笑道:“英妹过虑了。早春二月,山花初放,空气清新,沁人心脾。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怎会是受苦的事?既然要采集花露,我们就慢慢地飞,贴着地面飞,一边飞一边寻找美丽的花朵,不管是什么花,尽数采集了便是。若是花露多了,说不定能酿制成‘百花酒’。”
英台回望他一眼,四目交投,甚觉温馨。稍停片刻,她忽然说道:“听说仙界有种‘九天回阳百花酒’,能够补助阳气,起死回生,却不知是怎么酿成的。如果小妹也能酿成,说不定可以补回梁兄的阳魂。如此一来,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山伯并未在意,口中淡淡地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酒的名字倒是好听。”
英台答道:“前些天梁兄一直在琢磨修儒的事,我闲着便跟谷中众人唠嗑,没想到听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山伯歉然地望她一眼,说道:“这些日子愚兄神思不属,对你关切不周,抱歉得很。你都听到什么了?能否说来听听?”话未讲完,他忽然看见地上有朵火红的花朵,于是低头俯冲下去。
靠近看时,原来是一株“安世莲”,高有两尺,叶片长心形,与慈菇的叶子相似,叶柄由基部伸出,叶色青翠,中间生出一只形如伸开手掌的红花,掌心上竖起一小条金黄色的肉穗。
“安世莲”位列百种名花之内。因而英台高兴地尽力采集花露,山伯则帮她将所有的花瓣采摘下来,准备带回去做成百花糕。
等到再度飞起的时候,英台才想起山伯先前的问话,因而一面轻轻拍打蝶翅,一面道:“听到很多故事,难以一一尽述。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关于那首歌谣。”
“哪首歌谣?”山伯随口问道,目光在地面搜索,希望能再找到一种名花。
“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合香。来欢暂巧笑,还泪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英台不紧不慢地轻轻吟唱。
山伯转过头来奇怪地望她一眼:“还是这几句话?杜老先生不是解释过了?怎么?他说得不够详尽?”
英台道:“这首歌谣的后面几句比较容易理解,可是前面两句却是众说纷纭。梁兄,你说什么是七襄?什么是天潢?仙车来自何方?凤驾里坐的又是谁呢?”
山伯摇头,他已经多次听说了首歌谣,可是总觉得难以理解。
英台语气柔柔地道:“请问梁兄是否记得,《诗经&;#8226;小雅&;#8226;大东》中有这样几句:‘维天有汉,监亦有光。歧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焕彼牵牛,不以服箱。’”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星光闪烁,似乎回想起万松书院秉烛夜读的情景。
山伯沉思片刻道:“英妹专攻于诗,竟然记得这样清楚,愚兄佩服。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首诗说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了。河汉迢迢、星光灿烂,织女每天都要织七色花边彩带,但是由于心绪不宁,总也织不出完整的花样;因为河那边的心上人牛郎‘不以服箱’。哎,愚兄有些不解,你说什么是‘不以服箱’?”
英台笑道:“就是说‘没有办法驾着牛车来相会’。”
山伯望她一眼,问道:“英妹没有解错?”
英台摇头道:“我看过不少的注解,没错的。‘焕彼牵牛,不以服箱’,就是说那颗明亮的牵牛星,徒称牵牛而不会拉车。”
山伯抬头望着天上的浮云,沉吟道:“这么说来,‘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湟’,这首歌谣竟与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不无关系?”
英台用力点头:“小妹正作此想。或许每年七夕之夜,牛郎都要驾着他的牛车,织女则乘着凤驾,两人相依相伴,遨游于天地之间。因为他们心肠好,不忍见有情人天各一方,于是便在无数的灵、鬼之中挑选三男三女带入天界。”
山伯眯起眼睛神往了一会儿,说道:“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只是还有一个疑点:‘歧彼织女,终日七襄。’这里的七襄指的是编织,而‘仙车驻七襄’的七襄却似地名。”
英台笑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根据裴秀之言,七襄乃是襄阳的别称。”
山伯却摇头表示此说不通:“襄阳人口众多,若有仙车,只怕惊世骇俗。”
英台极目远望,低声道:“距离襄阳不远,地处湘、鄂两省之间,有一片方圆数千里的沼泽、湖泊,乃由长江洪水泛滥而成,古称‘云梦大泽’。大泽的正中人迹难至,却有一片极其神秘的陆地,世作‘七襄鬼市’。仙车每次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于鬼市之中,等到凤驾降临便倏忽不见,大概是畅游四海去了。”
“七襄鬼市?”山伯听得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英台却轻声笑道:“正是听说‘鬼有鬼市,仙有仙墟’,我才酿了那么多的梅花酒,还准备酿制更多的百花酒,拿去交还灵药,好帮梁兄补足阳魂呢!”
山伯感动地望着她,再不肯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