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在黑漆漆的夜里呼呼地刮着北风,雪沫子飞到人的身上,斑斑点点的极为碍眼。
皑皑白雪上,一堆堆摇晃的火苗,在这黑夜里发着光亮,如满天的萤火虫般照得四周一片透亮。
距离河滩百丈的河面上,正有一只羊皮筏在打捞着什么?
羊皮筏上有十多个人,手忙脚乱的往上面拽着个人形的物体。一堆篝火在羊皮筏上随风摇曳,士兵手上的火把也被北风吹得呼呼作响,像似在发泄不满。
“快快快,将他拽上来!”
“快给他包上被子,挪到火堆旁烤烤火,再取来一碗热汤让他喝下去。”
众人好不容易将水里的人捞了上来,然后将它裹上被子,放到火堆旁烤火,然后奋力的划向岸边。
被捞上来的人自然是杨义,他被李靖踹进黄河后,便在水里挣扎着。可看似平静的黄河表面,水里却是暗流涌动,弄得杨义精疲力尽也游不了多远。
当所有人都过了黄河后,杨义依然还在黄河里挣扎着。刚开始杨义一边游水还一边骂李靖,可后来他就没力气骂了,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对付暗流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北风也开始呼啸,冰寒刺骨。但杨义还在水里飘着,这时候李靖也着急了,赶紧组织人去营救……
杨义浑身颤抖得厉害,虽然裹上了三层被子,放在火堆边烤着,依然没有好转的样子。李靖坐在一旁皱着眉头,脸上写不出的担忧,还深深的自责。
要是这小子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就没法向皇帝解释了。又想起了出征前,皇帝对自己又重复一遍那句话,更令他一阵阵后怕。
“杨小子,你千万不能有事儿,如果你出了事,李叔父就没法向陛下交待了。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为了你女儿的幸福,你一定要好起来……”李靖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你不是天神下凡的神人吗?你怎么会有事,你肯定是装的对不对?为的就是想让李叔父难堪……,只要你能醒过来,你提出何种要求,李叔父都答应你,真的什么要求都答应……”
李靖替杨义扯了扯被子,又继续述说:“你不是一直反对你家小娘十六岁前嫁过来吗?只要你醒过来,李叔父答应你,你想让她啥时候嫁过来,就啥时候嫁过来,叔父绝不强求。叔父若是做不到,就将全部财产送给你,让你来个不劳而获……
你不是喜欢钱吗?你不是想发财吗?金沟村的二成纯利叔父不要了,就当是叔父送给你家小娘的见面礼。还记得上次卖天狼神像,我要了你那么多钱吗?其实我不是贪图钱财,而是留给我孙子,等他娶你家小娘时,办得风风光光的,羡煞天下女子……”
其实杨义并没有睡着,他正如李靖所说,他在装呢,装着病危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李静难看。
当李静喃喃自语时,他还有点自责,以为是自己装过头了,可听到后面,他就愤怒了。特么的,老子不将你整一回狠的,老子就不姓杨。
想到此处,杨义才真正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大军继续往北行进。而杨义却真的病了,流着鼻涕,又打着哈欠,还发着高烧。
这时候发高烧可不得了,八成会要人命。不是这时候的医术不行,而是治退烧的药太少了,而且还是大夫的不传独门秘方,一般不会外传。
有钱人得高烧,只是受一点活罪而已。但穷人得了高烧,就只能忍着了,忍得下去便没事,忍不下去就只有死了。
幸运的是,军队里有上百军医。不幸的是,这些军医专治外伤的,对风寒这种病却是个二把刀,更没有药方。
他们治些皮肉外伤、蚊虫叮咬等不在话下。但像高烧这种病症,他就有点头大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没用,他们随师学艺时,师父只是将这些一笔带过,压根就没有认真的教过他们。他们一个劲的学外伤的处理,特别是优先学伤口缝合法,常见病还没有学到,就被征召随军出征了。
这时候可不是你想不去就不去的,只要皇帝一句命令下,你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战场上。
这下李靖真的是着急了,他恨不得发高烧的是自己。如果杨小子出了事,皇帝不会杀了自己,但日子就难过了,搞不好会得不到重用。
他将军医全部叫到一起,给他们下达命令:“本帅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要将杨小子治好!如治不好他,立再大的功劳都没功劳,若治好了他,就算你没立功,也算你大功一件!”
得了,他们要的就是“大功一件”这四个字,前面说了一大通全是废话!军医们不敢怠慢,纷纷作出申请,要求出军营去寻药。
但李靖并没有同意,这几百号军医全部出了军营,万一有临阵脱逃的,或者出意外的,到时候少一个,就多一份麻烦。这时候的军医可是宝贝,不像后世遍地都是医生,在大街上丢个鞋子,都能砸到两个半。
这可难倒了这些军医!
草药他们是带着的,但基本上都是麻醉药、止血药、绷带、纱布等,治伤寒高烧的药极为有限。并不是他们认为伤寒高烧不致命,而是这时的普遍共识,人们认为伤寒高烧不是病,熬一熬就过去了。
此时,杨义正感觉浑身发热、体虚冒汗、手脚无力。感觉天旋地转,头晕沉沉的,像是灌了铅一般。
他也知道李靖为了自己,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们除了给自己多喝水之外,貌似帮不了什么忙,该自己扛的还得自己扛。
虽然杨义得了高烧,但大军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而且比之前更快了。
是的,大军正在急行军!
骑兵利用战马,在前面踩着厚厚的积雪开路,后面的军队便可以快速的跟上。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并州城和李勣会合,因为并州城有名医,也有足够的退烧药。
更重要的是,李勣也是个有名的军医,他驻守的军队里,所有军医都是他的弟子。到了他那里,他会有办法治,不像自己这里,全是一群无头苍蝇。
“大将军,兄弟们受不了了,能不能停下休息片刻,再进行赶路?”一个偏将匆匆跑到李靖面前诉苦。
已经急行军一个多时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士兵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也就他们军官骑着马,不觉得累,但马也受不了了,纷纷喷着响鼻表示抗议。
李靖只得点头同意,人并不是铁打的,只要停下来喝水,恢复体力。休息了两刻钟后,又继续急行军。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军终于在傍晚时,于并州城五里外,见到了前来接应的李勣。原本李勣是想十里外迎接的,但他没想到李靖他们来的这般快,所以晚来了一步。
“属下李勣,拜见大帅!”
“贤弟,不必了客套了,快跟我走!”李靖已是火烧眉毛了,他没有心情去弄这套虚礼。
李勣一脸茫然,忙问李靖:“敢问大帅,发生了何事?”
“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杨家小子快不行了,赶紧跟我来!”
“杨家小子,哪个杨家小子?”
“还有哪个杨家小子?就是你欲招揽为兵曹参军那个混小子!”
“是他!他怎么了?”
“来的路上着了凉,现在高烧不退,已经有三天了。”
“什么?都三天了!军中就没有军医吗?”
“说到这个,为兄就来气。什么军医?野大夫都比他们强!”
“大帅,您可将这事报于陛下?”
“此事乃因我而起,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没报就好,还可以补救,快走!”
正在这时,天空下起了雪,一片片飘下来。没过多久,雪花越来越浓,瞬间变成了大雪。
李勣跟随李靖,来到军中唯一的一辆蓬车,这是在路上做的,一辆简易的草蓬车。当李勣拿开杨义额头的湿毛巾,刚将手放上去时,他立刻将手抽了回来,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
“这么烫?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什么?你说什么?尽力而为是几个意思?”
“大帅,不瞒您说,这小子已病入膏肓,已到了病危的临界点了。如不施救,最迟今晚就……”
“什么……?”李靖的头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眼泪不由的滑落。
只见杨义的头上放着块湿毛巾,在这种天气里,毛巾还是湿的,不用想都知道,杨义的病情有多重。他嘴唇惨白干裂,浑身发抖如筛糠,嘴唇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呓语。
杨义当然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重?他也知道军医没有药给他治。所以,他一遍遍念着治高烧的药方,想让别人快点抓药。
只是护理他的人太大意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伸耳朵过来听。说得他口干舌燥,嘴唇干裂,还是没人注意他说什么。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昏迷的时候,一个耳朵出现在了他的嘴边。
“快拿笔墨,杨小子说的是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