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杨义还是将治疗天花的方法,告诉了李世民。
可李世民不懂医术,他将这问题抛给了孙思邈,让他协助杨义到城外去,治疗那肆虐的天花。
孙思邈很怀疑杨义这个方法,对天花的治疗到底有无用处,能不能将人治好。如果治不了,这小子为何要提出?
但他是医者,医学上就有以毒攻毒的药方,在某种方面来说,以毒攻毒是可以治病的。
没办法,孙思邈带着好奇的心情,跟着杨义出了东宫,往城西而去……
跟杨义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李世民派来的三十余位宫中低级医官,他们都要听从杨义的调遣。
明着说是听命调遣,实际上却是监视杨义的言行举止。及时记录,并派人送进宫给李世民。
而这些低级医官是极不情愿去的,在将皇帝的意思告诉他们时,他畏惧如虎,谈天花色变。
可是,总得有人去不是?最终,太医署高层以抓阄的方式,才将这三十多个人给弄出了宫。
出宫时,杨义见这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实在不像话,真丢医生的脸。于是,他把这些人训了一顿。
然后又说,谁能跟着孙神医学好本事,等回到宫中,连皇帝都要高看他们一眼,前程似锦云云,这才激起这些人的斗志!
孙思邈看在眼里,却在心里惋惜不已。看得出来,这些人当中,大多是学医的好苗子,却利益心太重,能治好人就不错了,就别指望他们有什么医德了!
而杨义却不那么想,医生要有医德医风不假。但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养家糊口,总不能让医生喝着西北风去救人吧。
所以,杨义开始算计这三十余个低级医官了,他准备开个大唐版的综合医院……
虽然李世民让杨义献出治天花的方法,但是并不想他去冒险。在商量治疗天花的方案时,李世民便劝杨义,让他将治疗之法交给他人去做就行,没必要亲自前往。
但杨义自有打算,他不可能假他人之手去接触王艳,他要给王艳带去他独有的惊喜。
此时,长安城的所有城门早已关闭封锁,城门处有重兵把守,到处都弥漫着肃杀之气。
若没有李世民先一步下了圣旨,杨义、孙思邈等人连城门都出不了。
刚一出城门不远,便遭到了城外的游骑严格的审查,在孙思邈出示了李世民给的金牌后,才顺利通行。
一路往西,没有看到一个百姓,看到的全是银盔亮甲、英姿飒爽的骑兵来回巡逻。
长安城外西二十多里,这里有片千余顷稀疏的松树林,松树都有些年头了,大多是一人合抱的样子。这些松树高矮不一,有的笔直如竹子,有的歪七扭八,有的树矮、头大、树杈多……
而林中分布有十余个树庄,由弯弯曲曲的黄泥路连接。村庄前是成片刚开垦的地,地中较大的树桩还没有被泥土淹盖,应该是砍完了树才开垦的地。
林里人口都不多,基本上都是看护林子的人。其中最大的叫居林村,村如其景,居住林中,约百十户人家。
村中人人关门闭户,时不时还传来狗吠声和人的哭泣声。
一小队巡逻骑兵,正在村里唯一的街道上晃晃悠悠的走着,平坦的黄土路面有着众多不知名的脚印。
其中有一个走在最后,距离前面队伍还有十丈远的士兵,他脸上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斑点,应该是得了天花。
“头儿,头儿,我不行了,找块地…给…给兄弟…埋了,兄弟…感激你!”吊在后面的士兵用力的向前喊。可是前面的人对他畏之如虎,谁敢过去劝他不要做傻事。
这个士兵看起来非常强壮,身材高大,四肢发达,孔武有力,是一名标准的关中汉子。
他趴在马背上萎靡不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要不是紧紧的抱着马脖子,真有可能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又喊了几声,前面的人依然没有理会他。他绝望了,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呛哴一声,一把白恍恍的横刀抓在手里:“头儿,今生…我们是…好兄弟,但愿来生…我们还是…好兄弟。兄弟…先走一步了,就不…连累…大家了……”
说着话,横刀已放在了肩膀上,就要用力划向脖子……
“咻…,呯,啊,咕咚,扑……”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不远处飞来,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手臂上。那东西砸中人后并没有反弹而回,而是顺势飞出了两丈远,才静止住。
定眼看去,那东西原来是一根手臂粗半尺长的烂木头,飞落地上时已快裂成两半。
士兵被木棍砸中手臂,痛得惨叫一声,手中的横刀掉落于马下,深深的插进了黄土里。他也被木棍砸得落下了马,摔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前队的士兵,听到后面这名得了天花的兄弟的喊话,眼中也被泪水浸满。不过他们却不会转头去劝他,因为他得了那人人谈虎色变的天花,万一不小心染上了,那可是要命的!
后面传来的惨叫声,随后是人体砸倒在地的声音,这队士兵听到后悲从心来,有两个甚至已经哭出了声音。
同是袍泽兄弟,没能死在战场上以报皇恩,却是这样窝囊的自刎而死,这是这个时代人的最大耻辱!
他们并没有怀疑同袍自刎的事实,虽然后面的响声有些异常,但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谁还会出手救他不成?
但是,当他们看到有几个人正向着自己瞪眼时,这些士兵也想到了什么,当看到那走在前面的小子手上的木屑时,他们明白了,后面的人没有死,而是真的被人救了。
这队士兵的头儿是一名什长,他是这居林村的守卫负责人。
他年约四十,面目粗狂,高大威猛,手上的茧子像穿山甲身上的鳞片一样,坚硬光滑。很明显,他是个老兵油子。
唐初军队沿用隨府兵制,以均田制的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多所,总称折冲府。
依编制规模的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府长官设折冲都尉,副长官设左、右果毅都尉,在府下设有营官校尉,营下有队,设队正,队下有伙,设伙长。
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每位什长各领十丁。
什长也发现了不对,他向后面大喊:“小六子,小六子,你怎么了?”
刚才倒下的那位士兵叫肖小六,他没有回话,因为他已经晕厥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得了病身体虚的原因,还是被那一棍子的冲击下,摔下马的原因。
“放心吧,他死不了!”说话是那几个人中为首的小子。
什长定眼看去,才清楚的看到,那里的几人是六个人。他们除了那小子外,全部是朝廷官员的制式官服打扮,所有人都用厚厚的白布蒙着脸,只留出一双眼睛。
什长目光一凝,暗怪自己粗心大意,人家都欺身到了那么近的地方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也亏得自己征战多年,要不然咋一看到这些人的打扮,不得落荒而逃。
什长看清楚来人时,又习惯性的打量一下四周环境,突然就明悟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头,村头的第一家房子旁边就有一条小径,这是进村的一条捷径。
他们应该是从这条小径而来,如果是骑马或走路的话,走这条捷径可以比马车快一倍的时间到达村子。
什长向其余部下打了个眼色,其余人立马拨马将这六个人团团围住。
他大声喝:“尔等何人?为何不返家闭户,还敢在此出没,难道尔等不将陛下的圣旨放在眼里吗?”
来人自然是杨义等人,他们出了城后,将三十多人分成了六个小队,每个小队正好是六人。
杨义让每个小队去往一个村庄,按照杨义临时教的方法,提醒大家先做好防护和清洁卫生工作。
提醒的时候直接告诉那些守卫的军官就行,然后再去下一个村庄。杨义还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谁想到以最快办法解决这事,就放手去干,回来有赏,责任我担云云。
杨义放出的拉拢手段,顿时让这些医官感动不已。并约好三天后在居林村汇合,到时杨义再传授天花的治疗之法。
当杨义等六人快走到居林村时,细心的杨义发现,大路是直通树林深处而去的。而右边的一条小径虽然弯弯曲曲,但是隐隐能看到远处村子一角的房子。他当机立断,选择从小径直接走过去。
果然,他们很快就到了村后,当杨义等人转到屋角时,面前出现了一条可用三辆马车并行的大土路。就是这时,杨义等人看到一名士兵正在向他的什长诀别,可是他的什长却对那名士兵置之不理。
杨义看得非常生气,心想:当日生死袍泽,因一场瘟疫,人性便变的如此淡漠。
就在那士兵诀别完了要自刎时,杨义想也不想,从小径旁随手抓出一小段木棍,也不管是轻是重,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名士兵狠狠甩了过去。
他不指望这段木棍能打到那士兵的身上什么位置,但起码能打中他的马就行。只要马一受惊,便可以将那名士兵掀翻在地,这样也能阻止他做傻事。
让杨义没想到的是,他无心的一棍,好死不死正好砸在那拿着横刀的士兵手臂上。士兵吃痛惨叫一声,横刀从他手中滑落插进了地里,人也被木棍砸得摔到了地上,便晕了过去。
杨义等人看着这位什长,心里不由生出了厌恶:“手足之情,同袍之谊,在这场瘟疫面前,竟将一个人的丑恶嘴脸全部暴露了!”
什长被杨义说得脸有些微红,他低下了头颅,心里也是非常不好受。
自己的袍泽兄弟得了天花,他是最难受的一个了,可是这是不治之症啊!而且还会传染人,谁敢接近他们,这无异于去送死。
他突然猛的抬起头,眼眶湿润:“你小子懂个屁!我的人我自然爱护,没有人比我更爱护我的生死兄弟!
可是…可是…那是天花啊!天花啊!染上无救,我得为没染上的人负责啊!你知道吗?呜呜~~”
说着,说着,这个征战多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老兵,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谁说天花无救?”杨义对着什长一声暴喝。
这声暴喝如春雷炸响,轰隆隆的回荡在这些士兵的心中,就连近一些的房子里面的人,都有了异常的动静。
他们是最绝望的,几乎每家都有人得天花,这就意味着,他们这的所有人都得在绝望中死去。
如今,却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说天花不是绝症,是可以治的。
他们的内心崩溃了,纷纷冲出房子,跪在房门前,也不管在什么方向,都乱糟糟的磕头如捣蒜。
边磕头边大声呼喊:“神啊!救救我们吧,救救我的孩子吧……”
其实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人的声音,而肯定认为是神仙的。
不是神仙,怎会认为天花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