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刀走到院子里,宁小刀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摇椅里,把两条腿架在面前的矮几上。绿色的裙摆被风吹翻了她都没有察觉,露着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还在轻轻地摇晃着。
宁师妹是四岁时被师父带来的,那时易小刀已经九岁了,易小刀依稀记得师父说过,宁师妹的父亲是税务局的,因为工作能力突出,作风正派,当上了税务局副局长。但是由于过于廉杰,对那些偷税行为决不姑息,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有一回,在查一个当地的大型企业集团的账务时,宁师妹的父亲发现这个集团累计偷税漏税达到了上千万元,这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数字,于是他决定一查到底。当晚,那个集团就派人来拜访,隐秘地递上了一百万的支票,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接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宁师妹的父亲严辞拒绝了,然后客气地将对方送走。不过,那个集团可没有他那么客气,在多次行贿未果的情况下,开始动起了歪脑筋。一天晚上,三个蒙面大汉闯进了宁师妹家,她的父母被乱刀砍死,而她之所以能活命,是其中的一个歹徒尚有一点良知,说服同伙放过了那个四岁的生命。
据后来的新闻报道,偷税的集团花一百万贿赂未果,结果只花了十万就请到三个亡命之徒。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师父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宁师妹。
那时他们住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那里荒无人烟,便于他们训练。九岁的易小刀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拆装手枪,用匕首扔十步之外的菠萝,宁师妹就趴在一边看着他训练,四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刚刚失去父母的痛苦也很快就忘记了。
易小刀训练完了,就把训练用的菠萝切开,挖出里面的肉,用匕首挑着给宁师妹吃。吃完了,易小刀就带着她去海边玩沙子,九岁的孩子和四岁的孩子一样,玩心很重,他们常常玩到嘴里、耳朵里全是沙子,才被师父叫回去。而就在从海边回到家的这段短短距离,无忧无虑的宁师妹都可以在他的背上睡着。
时间过得很快。当宁师妹五岁的时候,也开始训练了。一开始的训练都几乎是游戏,比如练倒立、走平衡木、压腿,基本都是体能上的训练。而这时易小刀已经可以用匕首把树上的椰子扔下来了。而宁师妹那时是远远做不到这些的,所以从那时起,她对易小刀开始产生了崇拜心理。
五年之后,当宁师妹可以做到以前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时,十五岁的易小刀已经开始跟着师兄们出任务了。而且他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分配给他的任务,有时是放哨,有时是刺杀。易小刀的第一次任务是跟大师兄到柬埔寨的一个村子里杀一个毒贩,大师兄负责潜入毒贩所在的茅屋,易小刀负责放哨和掩护,大师兄顺利潜入茅屋并杀死了毒贩,但是在撤退时被毒贩的手下发现,易小刀连开三枪,将三个手下一一击毙,让大师兄有足够的时间撤退。这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但是,枪法并不是易小刀值得骄傲的项目,拳脚功夫才是他最拿手的。天刀在九把刀的成员里,本来就是拳脚功夫最好的,而易小刀自小喜欢武术,加上资质甚好,所以到了十五岁时,他已经可以与大师兄过招了,而且基本能跟大师兄打个平手。不过那时的二师兄厉小刀是拳脚最厉害的,易小刀多次与二师兄过招,很少有能赢的,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过,易小刀凭借异乎寻常的超快速度,也把二师兄折腾得够呛。
所以每次比试之后,二师兄自己回去擦药水,而易小刀比较幸运,还有小师妹帮他料理伤口。不幸的是这个十岁的小师妹比较淘气,常常故意在他被揍得发紫的地方用力一按,还大声呵斥易小刀不要乱动。不过淘气归淘气,小师妹还是最听他的话,也只有他最疼爱小师妹,所以小师妹最黏的人就是他。
晚上拉着他去海边抓螃蟹,大清早叫他去海边看日出,还逼着他帮忙建树屋,央求他带她去潜水,他学开车、开船、开直升机,宁师妹都会偷偷地躲在一边,而师父是规定驾驶训练时不能带人。
训练之余,师父安排他们学习各种知识,从最基本的每个小孩都要学的东西开始,到杀死需要学习的各种专业知识。到十八岁时,易小刀不仅学完了所有同龄学生们该学的东西,自然还有很多是别人不会而他会的。这一年,师父开始让易小刀独自出去执行任务,所以将他安排到南华市的一所大学读书,以读书为掩护,利用周末时间外出执行任务。而他之前的学历和经历,则早已有人帮他无一遗漏地规划好了,所以后来乔正林怎么也查不出他身份的漏洞,只觉得有问题,但什么问题却查不出。
正是在大学,易小刀认识了阿娇,然后,在十九岁那年,决定离开师门,追求爱情。最后一次离开师父,宁师妹才十四岁,知道他不会再回来,宁师妹哭得稀里哗啦。
易小刀想,那时宁师妹一定是真的很伤心。
想到这里,易小刀迈步走下台阶,走到葡萄架下,轻轻踢了踢打瞌睡的猫,老猫喵地叫了一声,闪开了。
宁小刀微微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腿,将裙摆拉下去,然后回头看到是易小刀,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还是这么坐没坐相啊?”易小刀说着,在矮几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学起师父的口气来了?”宁小刀调皮地一眨眼。
易小刀说:“你今年几岁啊?”
“十九岁。”宁小刀答。
“对啊,十九岁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还这样随便?”易小刀说。
“哼,可是叶师兄就不会这么说。”宁小刀嘟着嘴巴说,那模样还同小女孩一样可爱。
“叶师弟那是宠你,把你都给宠坏了。”易小刀说。
“你以前不是也宠我的吗?”宁小刀假装不高兴地说。
“我那是有原则的。”易小刀只得说,“你一个女孩子这样是不好,而且师父也不喜欢,你就不怕他老人家骂你?”
“骂归骂,师父还不是最疼我?”宁小刀翘着嘴巴说,又要把脚放上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错误。”
“好好好,我知道师父最疼你,我懒得跟你说。”易小刀将她即将抬起的脚打了回去,转移话题,“叶师弟去哪里了?”
“不知道。”宁小刀一字一顿地说,一脸的满不在乎。
“那,你觉得叶师弟怎么样?”易小刀说。
“怎么样?”宁小刀满腹狐疑地看了易小刀一眼,豁然明白,说,“他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他那么宠你,连所有人都受不了的缺点他都容忍你。”易小刀说。
“哦,他宠我,我就要喜欢他?这是什么逻辑?”宁小刀说,“易先生,小女子现在在夷州大学念大二了,你已经不能忽悠我了。哈哈。”
“算了,看来你是在大学里有心仪的对象了。”易小刀说,然后假意叹了口气,“你的那些同学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漂亮又可爱的大学生竟然是一个杀手吧?”
“喂,我杀的可都是坏人,所以我不是‘杀手’,是‘侠客’,女侠!”宁小刀摇头晃脑地说。
“看来,我们没有一个观点是一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出去走走。”易小刀说着,站了起来。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宁小刀站起来,说,“我也去。”
易小刀并不搭理她,径直走出院子,朝村口的山包上走去。
宁小刀跟在后面,看到易小刀脸色沉重,小心地说:“你生气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没有。”易小刀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可以自称我‘侠客’,但是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侠客了。在警察的眼里,我们也只是杀手,是罪犯,是极端主义者。我们行侠仗义,却只能偷偷摸摸。我们付出生命,却没有人尊重。”
“嗯,你说得也对。”宁小刀蹙着秀眉,似乎也在思考,少顷,说,“不过,如果没有我们,很多坏人就得不到惩罚,很多正义就得不到申张,所以我们的存在是正义的需要。虽然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但是当我杀死那些坏人时,我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犹豫。”
“乱世出英雄。现在不是乱世了,不需要英雄了。”易小刀说,“人们有了法律,法律都讲证据,所以就算明知一个人罪该万死,但若是没有证据,他一样可以逍遥法外。甚至,受害的人还可能被诬告。难道,这就是文明社会吗?”
“易师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宁小刀说。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都太幸运了,不像这一次,我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师父要和那么强大的对手交锋,我们不仅得不到援助,还要时时担心警察的追捕。我真的很怕我们……怕我们全军覆没啊。师父他们当年付出八条人命,创造了一个黑道神话,难道我们现在还要续写这个神话吗?”
“这次不是有红花会帮我们吗?”宁小刀说。
“红花会愿不愿跟我们联手还不一定。她们只是一群杀手,为钱卖命的杀手,我们的所谓正义对她们来说,一文不值!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跟她们联手,那么我们不也变成跟她们一样的人了吗?可是如果没有她们,我们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所以我不敢跟师父提出来。”易小刀说。
“易师兄,师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想是有他的道理的。而且,事情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多想,一切按照师父的吩咐去做吧。”宁小刀说。
“没想到我离开师门几年,最后却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易小刀喟叹道。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们的命运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宁小刀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夕阳缓缓染红了天际,草地沐浴着太阳的余辉,显得如此恬静。
易小刀坐在草地上,看着如血的夕阳,想像着即将到来的血腥屠杀。宁小刀挨着他坐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