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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都凉透了

    凉风习习,月朗星稀。

    已是子夜时分,但朝那县衙内依旧灯火灯明。

    偏堂内坐的满满当当,有青有老,但俱是朝那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众乡党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皆是一脸迷茫之色。

    不知这等时分,张敬之召自己等人来此议事是何用意?

    莫非是……李郎君败了?

    但看着又不像。

    城防依然不旧,并不见多增灯笼多添兵丁,城外军营也安定如常。

    那八成就是胜了。

    这也与大多数人之前的判断相吻合……当然,前提是李郎君没说谎,敌贼确实是一伙乌合之众……

    所有人正在猜疑,听到堂外一阵响动,随即便见张敬之与郭存信携步而来。

    灯光黄昏,二人又一脸正色,委实看不出是好事坏事。

    二人进了堂,也不寒喧,直直走向正位。

    张敬之转过身,双目似是隐含精光,明炯异常的盯着众乡党扫了一圈。

    众人心里急的要死,但既不敢催,更不敢骂。

    谁让人家舅兄与妹夫的官最大呢?

    好一阵,才听张敬之微吐一口气,颤声说道:“黄昏时分,有军中探马来报:李将军……大胜!”

    所有有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胜了,胜了……还是大胜?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即,县衙内突然响起一声震天般的暴吼:“万胜……”

    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神色,喊着,笑着,流着泪,尽达的表达着喜悦的情绪。

    郭存信看着堂下如同疯了一般的乡党,用力的呼了一口气。

    别说这些人,便是他刚刚收到急报时,也恨不得跳起来吼上两声。

    这代表着乱贼不会再打过来,不会再烧杀抢掠,不会再剖腹剜心,百姓乡绅不用背井离乡,不用仓惶逃命……

    即便如何兴奋,都不奇怪。

    欢呼了好一阵,堂内才慢慢的静了下来。

    众人恢复了冷静,心里大都猜测:便是大胜,也不用连夜将所有乡党召来。

    要知道,最远的党堡都到了百里之外,快马加鞭也要近两个时辰才能到。

    不论是劳军还是献俘,大可等到天明后再行筹商,何需这般急?

    难道是伤亡太多,张敬之便想着提前安抚一下?

    一个老者踌躇了好久,才凄然问道:“敢问张司马,可是折损……不小?”

    二十六党中,就数他这一党应征当兵的青壮最多,族人子弟一半以上都投了军……

    张敬之微一愣神,又哑然一笑。

    他原本是不准备提的,因为说出来没人会信,还不如等大军归来,等他们眼见为实,自然就信了。

    稍一沉吟,他才回道:“死的不多,也就几个,伤了数十个……”

    “多少?”

    所有人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到底是自己听岔了,还是张敬之说漏了,个字前面少说了个“百”字或者“千”字?

    看,我就知道没人会信。

    张敬之下意识的看向郭存信,却发现他就如犯了病一般:双眼空洞无神,两颊上的肉时不时的就会抽动。

    像是想笑又不敢笑,仔细一看,又像是在哭?

    高兴傻了吧?

    张敬之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一众乡党,言辞肯切的说道:“诸位乡老并未听错,某说的,确实是死了几个,伤了数十个……”

    堂下“哄”的一声,就如起了一道闷雷。

    明明大胜了,已方却没几个折损,难道是贼兵未战就先逃了?

    又有一个乡老问道:“张司马,此次斩获如何?”

    张敬之微微一叹,拿起手里的一张信纸念道:“阵斩九百八十七,余贼尽俘:自主帅李文忠之下,俘敌四千十六。另缴获战马三百余、驽马、驴骡近千……铁甲九百四十余副,车驾三百二十余,粟米、黍、豆等近五百石……”

    别说堂下这些人,要不是李承志将详细的战况也写在了急报上,连张敬之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两千余众,迎战六千之敌,大胜了不说,不但已方没折损几个,敌方还是尽俘?

    感觉就跟讲笑话一样。

    这六千就算全是猪,没脑子也至少有腿吧,竟然逃都不知道逃?

    所有人就跟冻住了一样,神情直接僵在了脸上。

    他们之前只以为没打敌军就溃了。

    这都已开打了,而且敌军折损都已近两成,分明已到了激战的程度,但问题是,为何已方才死了几个?

    更不要说,后面的那“俘敌四千二百一十六等等等等……”

    出征前,李郎君是如何说的?

    “敌约有两千,俱是老弱……”

    “旗仗杂乱,兵甲粗劣,其中还有不少扛着锄头的民夫……”

    这几句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这多出来的这多么贼人,这么多铁甲、战马、车驾等,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哪是乌合之众,这分明是精锐啊?

    但张敬之却说的是:“余贼尽俘之”?

    没一个人肯信,都又惊又疑的盯着张敬之。

    这上面坐的要不是张敬之和郭存信,但凡换上他官职低些的,他们早开骂了。

    拿你爷爷当傻子糊弄呢?

    有脑子转的快的,已开始算账了。

    要是按纸上说的这般,再按李承志战前所言,这得多少钱粮?

    该有四五千石了,分到每党每堡,也得两百石左右?

    要战况如实,自然没问题。这般大胜,说不定就能一劳永逸,那刘慧汪再蠢,再不敢起兵来犯朝那了。

    怕就怕的是,这是假的,是在哄着他们多出钱粮……倒不是在怀疑李承志,在这些人心目中,他的形像都快能跟圣人比肩了……

    他们是在怀疑张敬之。

    如今的官鲜有不贪的。更何况,张敬之的形像并不是那么完美。

    这人其他都好,就是心胸不怎么广……

    张敬之老于事故,看到众人脸色,多少能猜到一些他们在怀疑什么?

    一群蠢猪一样的东西,将我张敬之当是什么人?

    爷爷再贪,还能贪到家门口来?

    名声不要了?

    还有李承志……

    若真是短视贪利之辈,他何需拼着散尽家财也要举兵平乱?

    守着崆峒山,安安稳稳的等待朝廷的大军不舒服么?

    更何况,人家就没准备要你等的半粒米粮……

    若此情此景被李承志得知,怕是心都要凉透了吧?

    张敬之一阵心灰意冷,因大胜带来的惊喜,瞬间就消散了一半。

    原本还想着和各乡老商讨,如何说服李承志尽量多留些战兵下来,此时却是半点兴致都无。

    正在心里骂着,有人便问道:“敢问张司马,若是劳军,需要我等筹集多少钱粮?”

    筹集你大母!

    张敬之差点骂出声。

    也就不知道这些人只是在怀疑他,不然他非跳起来不可。

    “尔等定是在担心,我与李将军已狼狈为奸,正在谋算诸位?放心,李将军已在急报中坦言,此次不需朝那劳军,各般赏赐,自中军中自备……”

    听到这一句,这些人才有些后觉的想到,张敬之竟然说的真的?

    怎可能?

    也有明眼的“张司马误会了!”

    其余等人心神微动,感念起李承志来:李郎君果然还是李郎君……

    又听张敬之说道:“不出意外,等大军回归,略微整休后,李将军便会出兵泾阳,平定全郡……

    让你等过来,是想商讨一二,有无必要留些兵卒、甲胄、刀弓、战马等,以各不时之需……有何异议现在就提,省的等大军归来还能听你等抱怨之言,没的乱了军心……”

    “李将军要走?”有人惊呼道。

    张敬之一声冷笑:“他为何走不得……”

    郭存信不知什么时候已醒过了神,看舅兄的情绪明显不对,连忙起身道:

    “承志起兵之初便坦言,定要解泾州之围,这本就是应有之义,诸位也是知道的。再者,他定然不会将所有兵卒带走,至少也会让我朝那留足自保之力,诸位尽可放心……”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这些人都明白,就是有些担心。

    但反而来再想,李承志去的是泾阳,左右离着不到百里,真有贼敌来犯,骑兵快马而来,最多两个时辰就到了。

    而且贼兵来攻朝那,必经泾阳,李承志怎可能当看不见?

    不让走就更不可能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若是惹恼李承志,直接撒手不管朝那,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些人也没幼稚到,觉的只要兵还是兵还是那些兵,随便换个主将,精锐就依然还是精锐的程度。

    “那郭祭酒以为,该留多少兵卒合适?”

    “一千足矣!”

    离存信信心百倍的说道,“再让承志留一二员擅守之将,当能保我朝那无虞……”

    一千?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又有人试探道:“那兵甲呢?”

    郭存信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我定当劝他,将之前答应诸乡老的钢甲尽数还清。至不济,也要先还一半……”

    竟然能还一半?

    问题是这才过了几天,那锻甲营有没有打出这么多?

    全留下了,那李将军还怎么打仗?

    一群乡老竟然谦虚了起来:“不用那般急,只是守城而已,有个百十副就足够用了……”

    张敬之惊的嘴里都能塞个鸡蛋。

    换成郭存信,这些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

    刚刚不是都在怀疑,自己已和李承志狼狈为奸,要贪他们的钱粮吗?

    不对……

    这些忘八,怀疑的只是自己一个?

    张敬之的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