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试镜
手臂绕肩而过, 陌生的温度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竟然有些灼烫。
说来也可笑，戚无妄重生前的人生, 走的最近的是卷款携逃的舅舅。
很多事情他记不清了, 唯独忘掉的是舅舅无意间的触碰都会露出的嫌恶, 仿佛他身上带着会传染的霉菌。
刚开始或许是做戏，想按照戚璟的计划, 误导他认为自己的灾星。
但演着演着，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入戏了，可能一辈子没从自己的“戏”里走出来。
戚无妄被养成了喜欢与别人肢体接触的习惯, 重生后又不得去习惯别人的温度。
束一雯的拥抱是怜惜的，戚栩的拥抱是包容的, 安德鲁的拥抱是热情的，16岁的江奉则的拥抱是亲昵的, 28岁的江奉则的拥抱是……克制的。
戚无妄闭着眼，黑暗中的其他感知被放大, 隔着薄料能感受到另一个人微颤的手指，哪怕只有一下。
“……小旭？”
这一声很轻很轻，似乎怕吓到惊魂未定的孩子, 连呼吸声都被敛住。
戚无妄的距离近了，甚至能听到把控极好的颤音，多一分刻意，少一分失味。
他缓缓睁眼。
萧凝的眸子一亮。
早熟的孩子遭逢生死之变, 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惊惧之下是遮不住的空洞, 亲哥哥的背叛让他愤怒又无助，只能蜷缩起身体，指节收进掌心, 发出小兽痛苦的呜咽声。
因为身边的人是将他救出牢笼之人，本能的信赖让苏旭下意识向周贺之透露着自己的委屈与难过。
“贺之哥哥……我很讨厌吗？”需要周贺之的回答，苏旭忍耐道：“们不是亲兄弟吗？”
江奉则的眸光沉沉，握住苏旭握拳的手，无声的安抚着孩子，“他配，小旭，是他配。”
“要苏誉了……我要。”
“好，要。”江奉则贴着孩子的脑袋，苏旭拥的更紧了些，怜惜来的顺其自然，毫不费力的代入了十二年前的心境。
“小旭，从今以后，就是你……”江奉则突然顿了下。
恰好苏旭带着哭腔接话道：“以后不需要哥哥了。”
江奉则停顿的时间有点长，抿紧的嘴角透露着自己的挣扎，最终归为平静，“嗯，那小旭要变得比以前更坚强。”
嘴上这么说，但只要看的到他现在的眼神，都能读懂他决心苏旭纳入羽翼之下的决心。
“会的。”苏旭的颤抖渐渐停止了，仿佛自我告诫一般，“可以的。”
江奉则没有答，环着他的手挪到孩子的头上，然后几可察的在他的发丝上落下一吻，又似只是无意间蹭过。
每个动作都透露着怜惜之情。
王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这演的也太好了！
这就是演员吗？明明前一刻两人的气场诡异，一进入角色就是场大戏。
王振啪啪啪的鼓掌，“安可！”
喊完后没有人配合，他讪讪的放下手，“……我开玩笑的，江老师戚老师演的太棒了，一下就看进去了，周贺之这个角色非江老师莫属！”
“行。”说话的是戚无妄。
王振并意外，他又是真瞎，戚无妄和江奉则之间莫名的气场又不是看出来，直接问：“为什么？哪里行了？”
戚无妄垂眸扫了眼身边的人，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王振显而易见的太高兴，却也敢跟戚帆集团的太子呛声，于是场外求援。
“萧凝，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
沉默已经表示了萧凝的意见。
王振惊了，他以为萧凝会赞自己的。
萧凝知道该怎么说，刚刚那条戏可以骗过三脚猫王振，但她好歹拍过两部电影，能看出江奉则的在状态，没有赋予周贺之灵魂。
这点戚无妄最有发言权。
戚无妄看了江奉则的作品十多年，亲身上阵他应该立刻被江奉则带入戏中。
刚刚那条戏，安抚苏旭的一直是江奉则，是周贺之。
“抱歉。”坐在地上的人突然叹气，“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是我没进入状态。”
江奉则亲口承认自己的问题，倒令王振迷惑了，刚刚还叫没进入状态，那怎样才叫进入状态？
萧凝无语，所以说你适合做导演。
“人又不是机器，江老师和戚老师应该好久见了吧，应该有很多想说。”
交际小能手萧凝上线，调解尴尬的气氛。
试镜草草结束，两位正主突然陷入沉默，萧凝也讨嫌的强留。
分别前，江奉则突然道：“你要去哪，可以送你一程。”
戚无妄：“有车。”
马路对面传来喇叭声，江晴在车里冲他招手。
“先走了，江老师。”
戚无妄故作平静的改了称呼，步伐有点快，他在心里假设江奉则问联系方式的要怎么回答，然而并没有。
被他抛在身后的男人一直没有吭声。
“还以为你用不着这个开车的工具人了。”江晴调侃。
“分分钟过万的工具人，还奢侈到这种地步。”
“你别瞎吹捧我啊。”江晴受不了。
戚无妄笑笑。
以江晴现在的身份，跟着他跑来跑去确实浪费了，他劝道：“晴姐，你用管的，又是不认识路，你手下的艺人都要埋怨我把你抢走了。”
“看谁敢埋怨你，是不想在绘色待了。”
江晴现在越来越霸气，“说起这个，雯姐有想让做你的经纪人，你怎么想呀？”
戚无妄求之得，他想跟生人磨合，也想给江晴增添负担，“晴姐你手下是带了挺多艺人的？”
“还好，把大部分艺人转给其他经纪人带了，而且还知道你，你可能让忙起来。”
江晴把他摸的透透的，拍戏是兴趣，早晚回去继承家业，指望他做拼命三郎压根不可能。
“再说做你的经纪人也是有好处的，可以接触到影视资源，比去为了艺人争取轻松多了。”
“晴姐，你已经成为了一名狡猾的社会人士了。”
“这叫合理利用资源。”江晴笑着，又叮嘱道：“跟江老师合作对你有利无弊，正好学习一下，你说你俩这是什么缘分，又搭伙拍戏了。”
什么叫缘分，分明是江奉则硬凑上来的。
戚无妄顾不得解释这个，挑要紧的说，“谁说我要跟江奉则合作了。”
江晴以为他开玩笑，“江老师总不会试镜没过吧？”
“对啊。”
“别开玩笑了。”
“现在很惜命，会在晴姐你开车的时候开玩笑。”
“……”
江晴来回瞅他几眼，惊讶了，“江老师试镜真没过？”
戚无妄摸出手机，“要帮你再打电话跟王导萧导确认一下结吗？”
江晴窒息了。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呢？这该啊！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能呢？这应该呀！”
时文康收到消息已经十多分钟了，依旧不停的问这句话。
江奉则被人评价为生来吃演员这碗饭的，小时候的小戏骨长到现在已经不输于那些老戏骨了，数座影帝奖杯是拿着玩玩的。
他总能一下切入到角色的中心，抓住人物的灵魂，只有江奉则想撒的网，没有他捕中的鱼。
现在江奉则告诉他试镜没过，时文康的反应跟江晴一模一样。
“奉则，难道！”他想起什么，震惊的扭头道：“你发烧了？！”
说着还伸出要试探温度的手。
“想要手，可以把它留给需要的人。”
时文康默默收回爪子。
江奉则上车后一直在消“小时候带的娃长成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件事，没功夫理会时文康，索性直接说了，“想的一直是戚无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助理没听懂，时文康却听懂了。
《罪城》的主角原型是戚无妄和戚璟，但是原型终究是原型，剧本是经过二次加工的，角色的人生就像是在酿一坛酒，只要加入点其他东西就会改变它的味道。
掺杂了原创的情节，苏旭这个角色已经脱离了原型，二次发展。
所以，戚无妄≠苏旭
“戚无妄≈苏旭”是正解。
江奉则走进了一个误区，这就可以解释了，却也更说通。
江奉则入行多少年了，他大半生都在演戏，会犯这么离谱的错误。
时文康知道他做好了见戚无妄的准备，也可能在这方面掉链子，那到底是为什么，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影帝栽在一个小泥洼里？
时文康想问，却见他闭上了眼，知道是不想再说的意思。
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嘴不能用，时文康的脑子却能用呀。
能影响到江奉则的，刨除掉戚无妄，只剩下那个青年，现在纸片人有了脸，能让江奉则心态崩掉的可能只有一个。
江奉则找到了梦里的纸片人！
时文康顾得砍手的威胁，失态的抓住江奉则的手臂，“奉则！你会找到那个……嗯？”
江奉则睁开眼，跟他确认了个眼神。
助理明所以，识相的没有多问，反正则哥和康哥又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打哑谜。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助理回忆了下，“康哥，今天没过节。”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时文康哈哈笑着拍拍司机和助理，“给你个微信红包，一起开心一下！”
助理顿时觉得被拍的地方不疼了，“谢谢康哥！”
人逢喜事，时文康发个8.88的红包也心疼了。
今天赴会的只有三人，一女两男，除了戚无妄就是王导，没想到江奉则一直想找的人今天就这么遇上了。
那个王导叫什么来着，王振？
这名字有点朴素啊，完全配上他惊为天人的那张脸嘛。
江奉则知道自家经纪人误会了，他正梳理着乱糟糟的思绪。
江奉则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小孩是他找寻了十多年的人，明明经历和环境都不，说是未来，更像是平行时空的未来。
戚无妄和苏旭之间不能划等号，那么就能和梦中的人划等号吗？
江奉则知道，却理清了一件事。
他的朋友固然不多，如对方表露出淡交的意思，他会立刻把真心收的干干净净，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而戚无妄做的事情早就越过了他容忍的底线。
戚无妄留学后，江奉则以为自己放下了，有段时间很少想起过他。
直到时文康某天问他是不是想把工作的重心转移一部分到国外，江奉则知道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过小孩。
去想，是不想去想。
可笑的是，冷冰冰的行程表和机票却成了他无法反驳的证据。
当他发现戚无妄就是梦中的人，他没有去思考其中的合理性，震惊之后，铺天盖地的喜悦重刷了他的理智。
仅是因为找到了青年而高兴，更多是因为戚无妄就是他想找的人。
“那你没试镜上，这怎么办？”
时文康也反感江奉则接电视剧了，反正不是主演，算掉身价。
有绘色娱乐把关这部剧，则木而戚十二年后的合作tag他都想好了，《罪城》得爆。
这可是江奉则和王振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意义重大。
江奉则没什么情绪的瞥他一眼，“有的时候经常怀疑一件事。”
“怀疑啥？”
“是不是我业务能力太强，让你没有发挥的余地而开始退了。”
时文康：？？？
“噗。”助理赶忙憋声，还知道时文康只给自己发了8.88元，生怕他一生气，让自己把“大”红包吐出来。
江奉则支着下巴，放松的看向窗。
以前背着公司合约的时候，试镜被拒是家常便饭？
没道理以前能挽回的局面，十二年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几天后，戚帆集团总公司。
戚栩的办公室里多置了一张小号的办公桌，就放在戚栩的桌子旁边。
这是属于戚无妄的。
戚栩虽然不反对儿子当演员，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能为了兴趣把家里的矿丢了，拍戏和继承家业又是不可兼容。
经过戚栩和束一雯的推拉谈判，戚无妄没有工作的时候需要来戚帆集团上课、实习。
戚无妄在校学的就是经济和管理，接触这些算一手抓瞎。
但得提一句，戚栩是个工作狂，对儿子的教导也纳入了工作范围，严厉程度和教导强度简直在戚无妄的崩溃边缘来回试探。
戚无妄现在坐的位置，让他有种坐在老师讲台边、得认真听讲的错觉。
就连摸鱼都摸出了上课偷玩手机的刺激感。
三个字——爽翻了！
“戚总，们刚收购的公司产品的商标权……”总监汇报着工作。
戚栩靠在办公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瞥到桌子后头一脸认真的儿子，他探身过去，越过电脑看到他在熟悉戚帆的项目。
“要全看，提炼重点。”
给出八个字的提醒，戚栩就收回了脑袋。
等他转过身，戚无妄用安德鲁教他的老板键，重新切回到微信聊天的页面。
slice：……我简直难以相信，是社畜的竟然学会了社畜必备的老板键
slice：技能果然是被逼出来的
安德鲁：哈哈哈哈哈，多亏有，这个技能是不是很好用？
slice：说假，确实挺好用
在老板突然出现时，只需要轻轻一按预先设置好的快捷键，瞬间隐藏掉暴露你在摸鱼的窗口。
每个社畜都该给开发这个功能的人颁个奖。
安德鲁飘了，用戚无妄吹彩虹屁，他自己把自己吹上天。
戚无妄看着好笑，悄悄打字。
slice：bro，好人做到底，要是被爸发现了，这个锅你也一并背了吧
安德鲁：Σ( ° △°|||)︴
一个外国人，颜文字倒是用的溜溜的。
安德鲁哭诉指责说他能这么没有义气。
戚无妄看够了，以防憋住笑被戚栩发现，直接中段题。
瞄瞄坐在沙发上商谈工作的戚栩，他放心的切到了微博的页面。
输入之前申请的小号账号和密码，去之前关注的画手l那儿转了一圈，没有作品更新。
诶，太懈怠了。
戚无妄拿起公司小姐姐送的奶茶，吸溜了两口，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现在迫切希望《罪城》开拍，让他暂时脱离家业的苦海。
鼠标移到热搜的位置，准备八卦一下今天的时事。
猝及防的，热搜先对他动了手，一口奶茶喷到键盘上。
“噗——！咳咳咳！”
戚无妄撕心裂肺的咳嗽着，两粒未被咀嚼过的珍珠顺着喉咙滑进胃部，全身都在发毛。
“小妄，你怎么了？喝个奶茶也能被呛到？”戚栩皱眉，放心的起身。
戚无妄心里一跳，顾不得咳嗽，红着眼睛要切老板键，然而电脑没有丝毫的反应。
再看看键盘，几个关键的按键已经沦陷在奶茶中了。
戚无妄：“……”
操！这键盘也太废了吧！哪家的竟然不防水！
“键盘是我们自己家的。”戚栩凉飕飕的回答。
pota牌电脑和鼠键，你值得拥有。
戚无妄人傻了，慢慢抬起头，看着站在桌边，目光冰凉的俯视着他。
戚无妄做出任何表情。
“可以啊小妄，让你熟悉公司的事物，你竟然这么快就学会背着摸鱼了，是我低估你了。”
戚栩用一种没想到“你竟然学会了老板键，对你放松警惕是我的错”的语气，突然问道：“谁教你的？”
戚无妄挣扎了好一会儿，只能弱弱的说：“没人教，天赋异……”
后半句被吞回去了，他突然想起来，这是该皮的场合。
戚栩却已经看破了一切，“安德鲁吧，微信聊天记录还在这呢。”
戚无妄：“……”
对不起，bro，他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