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突将布帕打开,将上面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公子突才开口说道:“辛苦你了,你回去转告你家大人,他的请求我知道了。不过若想让我答应,须得将这封信的那人放了,让他来亲自见我。”
“这……”看得出家奴有些害怕。
“不用怕。就说是郑国公子突请太宰大人给个薄面。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有再打交道的时候。”公子突道。
“……”家奴仍是战战兢兢,不敢答应。
“好,你先稍等,待我回信一封,你带回去给你家大人即可。”
“多谢将军!”
“回去吧,路上小心,一定把信带到。”
“小人一定不负所托,小人告退。”
……
初九,捷报依然,派出去送信的家奴也回到太宰府。
太宰大人看着公子突的回信,反复品味了半天,不由得赞叹道:“这公子突当真是有君主之才啊。”
原来,这书信上内容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无非就是他与那家奴说过的话。
只是那最后一句,确实有些味道。
“与公相交,往来互助。三年五载,可共大事。”
这话说得隐晦却又直截了当。
虽然对具体的计划只字未提,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对太宰大人来说,于宋国一人之下的地位便是大事;而对公子突来说,还有什么比郑国的至尊之位更为重要?
公子突的这句话,无疑是在向太宰大人发出邀请——你我虽互为敌国,但我们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却相互之间并不冲突,你可以给我我想要的,我也可以替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这样的关系,多么适合相交互助?
太宰大人心动了。
尽管之前在无名面前表现的忠心耿耿、心志坚定,可此时他还是动摇了。
可能,只是因公子突的话更有分量,更加能让他信服吧。
“去,把留在府中的那个郑人带来。”太宰大人对身边的家奴说道。
“诺!”家奴领命,匆匆下去。
不多时,无名被领上堂中,家奴们纷纷退下。
看来,太宰对这些下人们早已有过吩咐。在他与人单独商谈要事时,堂中不可留人。
待堂中彻底安定下来,太宰大人再次仔细地打量起无名来,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公子突专门写信来为他说话。
可无名除了始终表现出的镇定异乎常人外,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
“你到底是何人?”太宰大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太宰大人似乎记性不太好。在下就是普普通通的郑国间谍罢了。在下入府时就已经给大人报备了,不知大人为何再次问起&无名冷嘲热讽地对太宰答道。
对太宰的怠慢,无名仍旧心中愤愤。他虽然也十分不解太宰为何又问起了此事,但言语之上,他绝不饶人。
“哼!普通郑人?”太宰大人眯起眼睛,再次以恶虎之威压迫无名,“普通郑人也会让郑国的公子专程写信来救你脱身?”
闻言,无名微感压抑。他没想到公子突竟然会专程为了自己,和宋国太宰通信。
“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和公子突关系不同一般,就不该继续强留在下。”无名冷冷答道。
“你不要以为有人为你说话,我就会对你容忍。这里终究是宋国,你的生死依旧在我手里。”太宰被无名的言语激怒,恶狠狠地说道。
无名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毫无畏惧地说道:“是啊。这里终究是宋国。是大司马翻云覆雨的宋国,而不是太宰大人呼风唤雨的宋国。我这样的蝼蚁,太宰大人自然可以随意捏死。可是然后呢?不要忘了,捏死一只蝼蚁容易,可那样,太宰大人您就要永远被大司马踩在脚下了。”
“你......”太宰大人被无名的话彻底激怒,可偏生无名的话又一点没错。现在的他,还必须依靠无名,依靠公子突,依靠郑国。
见太宰大人明明有着一腔怒火,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无名不由得心中暗爽。他气也出了,便操心起正事来:“大人是明白人,该怎么做,大人应该已有了决断。”
“哼,看在公子突的面子上,老夫暂且放你离开。将来先生若是再有幸来到老夫府上,老夫定然好好招待。”太宰大人说最后几个字时,已然是咬牙切齿。
看这个样子,用来招待无名的,只怕不是刀剑便是枷锁。
无名却并不在意太宰大人的威胁。依旧自在地笑着道:“太宰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下一次相见,谁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呢?”
说罢,无名已转身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不辞行,不拜别,可谓无礼之至。可无名心里,确实无比的痛快。
看着无名就这般离去,太宰大人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下仇来,等着来日再报。
……
秋风渐次紧,初霜更添凉。
战事吃紧,就连来往枝头的寒鸦都变得噤声不啼。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仿佛天地间响动的只有归去的落叶和流淌的星光。
十月初十,深夜,宋边境,郑国军营。
郑军主将公子突正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又是接连两日的失利,虽然是自己有意麻痹敌人故布疑阵,但都城那边已经传来了郑伯的不满。
而自己这里,迟迟得不到无名的消息,又不敢轻易进行反攻。
一时间,公子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只为眼前保全自己,他大可直接进行反攻。哪怕损失惨重一些,但至少无过。
可公子突还是想要搏一搏。虽然由于郑伯那里威压,他不敢和无名做长期的合作。但这一次,他想借无名的能力,记一场赫赫战功。
正在这般反复难眠的纠结之时,帐内忽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公子突眉头一皱,坐起身来,并且顺势把榻旁的长剑攥在了手中。
“什么人?!”公子突厉声喝到,同时已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这深夜前来的不速之客。
“二公子别来无恙。”
黑暗中,那声音阴沉而又熟悉。
“是无名先生?!”公子突惊喜道。
接着,他便要去点亮灯火。
“公子不必掌灯。在下来见公子之事,还是越隐秘越好。”
听了无名的话,公子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立刻想到,自己也无法保证现在身边没有郑伯安插下的眼线。
无名这般谨慎,并非是小心过度。
“先生终于来了。”公子突轻声说道,黑暗中,看不清他是个什么表情。
“看来公子等得很是辛苦。”无名道。
“按先生所授,我这几日连连败退,保存实力。可公父那边对此颇有意见,已经来信催促好几次了。”公子突语气中带着些委屈。
“公子这次可以不用烦恼了。明日起,咱们进行反攻。”无名不疾不徐,语声平淡。
“明日便反攻?不需要准备什么吗?”公子突声音中充满了惊诧。
“什么也不需要准备。直接反攻,必能取胜。”无名依旧态度平和,对自己的判断充满着自信。
“……”公子突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道,“好,我相信先生。”
说完,半天没有回应。公子突又连连呼唤了无名几声,见没人回答,方知道他已趁着自己思考时,离开了营帐。
次日,十月十一,郑军抢先向宋国发起了进攻。
一连几日,公子突都约束手下士兵保存实力,佯败退走。
而今天,郑军将士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们可以肆意反攻了。
这对于接连受了好几日窝囊气的郑军兵马,无异于获得了解放。
才刚一交锋,郑军将士就把这些天来的憋屈、闷气全都发泄在前来应战的对手身上。
这下子,对面的宋军立刻陷入苦战。
郑军的连连败走,让他们始终以为郑军实力不济,难堪一击。
而今日,士气大盛的郑军拿出了真正实力,给了习惯于敌人无能的宋国军队狠狠的回击。
战局变得一边倒,胜利终于回到了郑军手中。
轻敌者,必败于所轻之敌。盖骄淫放纵,难以长久。战局突变,应接不暇,则攻守之势异也!
面对仿佛换了血似的郑国军队,宋国士兵毫无还手之力。
金戈之下,白骨累累。青芒之上,碧血斑斑。
宋国边境再一次成为修罗场。只不过这一次,流淌在边陲的,多是宋人自己的鲜血。
不过半日,宋军连退数十里。几天积攒下来的胜利果实,被郑国军队只用了一个上午便夺了回来。
而在战损方面,郑军死伤不过百人。而宋军,却有数千之众命丧沙场,伤残者更是不计其数。
再次取得大胜,郑军将士的士气愈加强盛。而另一边,宋国军队的情况则实在堪忧。
这支由大司马带来的队伍,从第一天接触郑军开始,便一直被虚伪的胜利所麻痹。此刻局势逆转,强大的落差让他们难以适应。
尤其是郑国军队前后的反差,让这些习惯了对手羸弱的宋国士兵一时难以接受。
有许多,甚至惶恐的认为,郑军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
于是,一股恐慌、不安、畏惧的氛围,在宋国军队中慢慢弥漫开来。
军心动摇,败走逃亡的想法,渐渐在宋国的军队里开始蔓延。
当晚,取得胜利的郑军盛宴高歌,庆祝战果。
营中一片欢欣鼓舞。而营帐中,公子突听着帐外欢歌,却隐隐有些担心。
这样的胜利只是一时的,宋国大司马的治军之能他是切实感受过的。
以他的能力,一两日稳定军心,然后再给自己以重创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如今郑军的实力已经完全暴露,以大司马的能力,应该能够想出办法来还以重击。
那时,又该如何?
又至深夜,欢闹了良久的郑国军营再次复归于寂静。
落叶依然归去,星光依旧流淌。军营中值守的将士们变得放松起来。
不远处的树林中,偶尔会传来几声鸦啼。
公子突在帐中,对着帐门端坐。
灯已熄灭,帐中一片漆黑。
等候半晌,帐门终于被轻轻掀起。
帐外,无名的身影快速闪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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