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从郑都返回的京城军队由无名带领着,向着已被公子吕围城数日的京城进发。
同几天前离开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因为攻守之势发生的巨大变化,这支队伍此时显得气势低迷。
烽火急行军,十里路,顷刻飞至。
终于,家乡的城就在眼前。终于,他们重回故土,要为守护而战。
只可惜的是,仍旧晚了一步。
就在回城军队从昨天晚上的驻地开拔之时,公子吕也带领都城来的军队向京城发起了总攻。
原本摇摇欲坠的京城,终于在天色大亮之前,被彻底攻破。
城门开,兵马来。
无名队伍赶到之时,城门恰好被攻破。公子吕的兵马在城门攻破的一瞬间,涌入城内。
战况激变,无名来不及考虑,迅速指挥军队奋力厮杀,抢回城池。
而城内,城门被攻破的消息才刚刚传来,叔段便决定带着军队杀出重围,准备弃城另作打算。
一时间,公子吕的攻城军队、无名的救城军队、叔段的突围军队于四处交战在一起,混乱不堪。
于一片杂乱之中,无名乘着兵车,手握长矛,横冲直撞,斩旗杀将。
本打算能在乱军中找到公子吕的踪迹,然后斩了他让对方群龙无首。却不想,东奔西走之间,无名竟然遇上了奔逃而出的叔段。
叔段由几十个近侍护着,正四处寻找突围的机会,狼狈不堪。
无名命人驾车来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拉上自己的车驾,然后自己占据副右的位置,斩杀来犯之敌,以保护叔段的周全。
叔段上了无名的车驾,这才惊魂稍定,对无名说道:“先生,城内已经没有可以退敌的兵力了,咱们不如先行弃城而去吧。”
无名正顾着杀敌,看也未看叔段一眼,说道:“在下带兵赶回,就是为了救这京城于危难之间。如今两军交战正酣,岂能说走就走?”
听到无名的话,叔段虽然有些不快,却也心下稍安。他不再提弃城之事,只是客气的无名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无名不再答他,下令驾车的士兵先设法冲出城去。
士兵得令,驾车往城门方向奔去。
靠着无名的浴血厮杀,兵车总算冲出了城。
一直行到城外的僻静安全之处,无名才吩咐车兵把马停下。
“家主,你且在此处等着,我现在杀回城去,把咱们的城夺回来。”无名待叔段下车之后,对他说道。
“先生一切小心。”叔段感激地答道。
无名点点头,正要吩咐车兵驾车杀回去,却又突然止住。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那儿的叔段,从腰间解下佩剑,递给叔段道:“家主,我回城后,会立刻安排人马来接应你。在那之前,你千万莫要乱跑。”
叔段接过剑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先生放心,我也不是三岁孩童,这点事情还是应付的了的。”
见叔段接过剑,无名有冲着他拱手一拜,这才转回身去,让车兵御马回城。
再入城池,城内已是一片狼藉。相比于刚才的混战,此时的战况倒是明朗了不少。公子吕的军队和无名的军队在街头巷尾展开了厮杀。
城中不比城外战场那般宽阔,战车完全施展不出威力。反倒是步兵在这里,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进城之后,无名也跳下车来,开始与对方的兵马搏杀。
穿街越巷,到处都是金戈相碰、刀剑相击之声。无名一路挥舞着长矛,刺死刺伤敌军无数。
京城的士兵因为将领的神勇,也士气大振。一时间,这些当地的男儿,为了解故土的危局,悍不畏死,大展拳脚。京城的军队一下子占尽了上风。
巷战凶险,最凶险处莫过于没有退路。
自都城远道而来的军队,拼尽全力地打进的京城,却没想到会被千里回援的京地士兵困在城中、逼入绝境。
他们在京城的街巷中披肝沥胆地做着困兽之斗,却已然寻不到一丝生机与出路。
无名于混战中所向披靡,一路厮杀,终于在一处死胡同里,堵到了地方的主将公子吕。
此时,公子吕一人一剑,已经斩杀了数十名前来围攻京城将士。
那些战死的士兵们横尸在公子吕周围,血水已然浸透周围丈许的地面。而公子吕,也被喷溅出的热血浇得遍身红透。
在他身边,仍有十数名京城将士要上前围攻,但却被公子吕的凛凛威风,震慑得望而却步。
无名见公子吕身披数创,长剑已损,仍是浴血奋战,不由得心生敬意。
虽然对方是自己当下的死敌,但对英雄的钦佩却是不分敌我的。
一时间,无名不愿意公子吕就这样死在几个无名小卒的围攻之下。于是,他上前叫住了那些包围公子吕的士兵。
“你们几个,退到一边去。你们不是老将军的对手,我来!”无名说着,将长矛交到一人手中,从他手里拿过一把长剑。
“哦?无名先生?哈哈,老夫若是能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委屈。来吧,咱们两个过过手。”说着,公子吕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血水和汗液,握紧长剑,从容看向无名。
无名看了一眼公子吕的长剑。那上面早已因不断地砍杀崩出了无数豁口,再使下去,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于是,无名将手中长剑调了个个儿,以剑柄递给公子吕,说道:“老将军,既是生死相搏,我不能让您因为兵刃而吃亏。”
公子吕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苦涩地一笑后,接过无名递来的剑说道:“先生当真也是世间豪杰,怪不得当年姜夫人甘愿委身与你。”
无名待公子吕接过剑后,便转身又向那几个士兵要了一把长剑。忽然听到公子吕提起旧事,心头一动,对着那几个士兵说道:“你们几个,去城外接应家主吧。给我和老将军这一战,留些空间。”
那几人虽然有些担心无名,但军令如山,还是依言去了。
待几人走后,无名持剑而立,面向公子吕,说道:“老将军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公子吕则是以剑撑地,让疲惫的身躯稍稍得以休息。他亦是含笑说道:“先生多虑了,老夫所知道的不多,但都是兄长和嫂夫人亲自讲给我的。”
“老郑伯和公主?”无名颇为不解,于是问道,“他们二人如何会对你说这些?”
公子吕撑着剑,刚要说话,右腿却不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同时,他脸上也浮现出一股痛苦之色。原来,他左腿早已受了重伤,在这巷中力战那些将士之时,竟是始终以一条右腿支撑着整个身体在战斗。此刻站立良久,右腿终于支撑不住,随时可能跌到。
无名通过公子吕的表现,猜到了他身体的情况,于是说道:“老将军,既然要公平一战,就当各自休养好体力。你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战。正好,你也能解答一下在下的疑惑。”
公子吕强忍着疼痛,感激地看了一眼无名,说了声:“多谢。”
随即,他就地坐在了尚未干涸的血泊之中,让自己的右腿稍事休息。
坐下长叹一声后,公子吕缓缓说道:“其实,兄长早就知道了叔段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他因为深爱着夫人,所以便始终未曾戳破。但他又担心将来有人以此时对付叔段和夫人,所以临终之前,便把此事告诉了我,让我替他保护这母子二人。”
“那公主呢?她为何要告诉你。还有你之前说的公主托你保护叔段又是何意?”无名问道。
“二十年前,兄长宾天那晚,那时姜夫人应该还不知道你依然活着。她曾领着叔段来找过我。”公子吕脸色凝重,开始回忆起往事。
“那天晚上,她让叔段当着我和才驾薨的兄长的面,立下誓言,说此生此世,无论发生什么,都决不觊觎国君的位置。当时,她还不知道我已清楚了叔段的身世。我猜想,她之所以如此做,应该心中对兄长仍有愧意吧。后来我想,既然她为了郑国公室的安定,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也应该做出些表示。于是,我便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叔段的周全。”
无名听罢公子吕讲起的往事,这才终于懂了之前许多事情的根由。
多少人都为了避免今日之事的发生而煞费苦心,可到头来,却仍是竹篮打水。无名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老将军,你确是真英雄。可那姬寤生欺人太甚。他居然玩偷天换日的把戏,将公主的尸身葬在别处。此事为大不孝,请恕在下实在不能原谅。”
公子吕叹息一声,说道:“我当然也知道寤生此事做得不合适。可无论如何,你们却不该造反。我是郑国的公子,是郑国的大将军,不能任由国家祸乱横生而放任不管。原想着能在此将段儿擒了,便了解此事。但现在看来,战乱已经在所难免。无名先生,你我各自有要守护的东西,既然终究不能相容,不如还是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