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城,巡抚衙门。
江西巡抚袁崇焕坐在堂上,脸色非常沉重,现在的他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就如同站在悬崖边一般。便是当年守宁远城面对建奴大军进攻之时,都没有感到形势如此的艰难。
城外反贼大军足有二十多万,数量众多远超当年的建奴,但论实力则远远不如建奴大军。可是自己手下的军队也不是关宁铁骑,而是接连战败士气低落的地方军队,数量只有四万,不足对方的五分之一。
当然若是正常情况,袁崇焕也毫无畏惧。野战打不赢,守城总是可以守住的。毕竟南昌城城高池深,而对方却是不懂得怎么攻城的农民军,袁崇焕有绝对的信心能守下去。然而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啊,他面对的不仅是反贼,还有来自内部的敌人。最重要的是,袁崇焕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元素兄,当初你为辽东巡抚,拒建奴守宁远,打下了宁锦大捷,战功赫赫。可却遭到阉党打压被迫辞官。崇祯登基后铲除阉党,理应用你督抚辽东,论威望谁能比你大,谁能比你更懂建奴?可是崇祯宁愿用没有威望没有功劳的卢象升经略辽东,也不愿用你,可见其用人唯亲,可见其对清流士人提防之深!元素兄,你以前便是辽东巡抚,过往立下那么多功劳,竟然把你放在江西三年多,便是小弟都替兄长感到委屈!”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人满脸愤慨的道。
此人名叫陆鹏,广东东莞人,和袁崇焕是县学同窗。袁崇焕一路考中举人进士,入朝为官,陆鹏乡试不中之后选择接管了自家生意,成为了海商,现在竟然出现在南昌城,成为了叛军的使者来说服袁崇焕投降叛军。
“陛下让我巡抚一省,何谓不重用?是我辜负了陛下信任,不仅没有剿灭反贼,反而让反贼做大。”袁崇焕摇摇头,伸手打断了陆鹏接下来的话,“陆兄若是来叙旧的话便留下来,若是劝我投降反贼还是免开尊口原路返回!”
陆鹏微叹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好吧,不谈这些。”他心里清楚,既然袁崇焕没赶自己走,说明其心思已经动摇了。
“陆兄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和叛军有了瓜葛?”袁崇焕问道,试图探清楚昔日好友的底细。
陆鹏叹了口气:“不瞒元素兄,若非海上生意艰难,我又岂会做这等事情?”
“崇祯派心腹将领李彦直当福建总兵,并在福建成立了皇家海贸商行,收海盗郑一官为爪牙,去年冬天在倭国,郑一官率领船队悍然袭击了其他福州商帮的船队,并以崇祯的名义逼迫各地海商归附,并强行约定从此以后,所有出海船只都得向皇家海贸商行缴纳保护费,每艘海船高达三千两之巨!
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交保护费后虽然赚的银子少了些,但也能过得去。可是就在今年春天,皇家海贸商行又在浙江广东成立分行,购买海船招募水手大肆购买囤积货物。这是分明要独吞海上贸易,要把我等海商赶尽杀绝啊!”
“这就是你投靠反贼的理由?而且你在广东,为何千里迢迢来到江西投靠反贼?“袁崇焕不解道。
陆鹏笑了下:“我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来江西造反?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代表几家广东海商来江西洽谈瓷器生意。皇家海贸商行靠着雄厚的资金在广东恶意采购抢占货源,没有办法我等只能来江西开拓。谁知道他们的触手竟然伸到了江西,和景德镇几大瓷器坊签下了三年的合同,这分明是要把我等广东海商逼上绝路。
当时一气之下,我们决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便和赣州的反贼宋进搭上了关系,给反贼提供了些钱粮武器,让他们帮我们截了运往广东的瓷器。宋进虽是反贼,人却还不错,成功的帮我们抢了瓷器。而拥有了我们的支持以后,他实力大增,接连吞并了赣州其他几股反贼,甚至打下了会丰信昌两县,并率领数万大军进攻赣州府城,这才有了你带领大军围剿。”
袁崇焕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在背后支持,我就说嘛,短短几个月时间,被我赶到大山中的反贼怎么发展到这么快,竟然还拥有了大量火铳!”
“火铳是在广东打造,元素兄你也知道,佛山等地冶铁何等发达,只要有银子别说火铳,便是红衣大炮都能打造。”陆鹏笑道。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若是控制江西的陶瓷,已经做到了,闷声发大财便是,为何还要煽动宋进等反贼进攻赣州府,当时就真的不怕朝廷大军围剿吗?”袁崇焕问道。
陆鹏笑了笑:“本来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当时崇祯不是带兵南巡吗,在山东大开杀戒。我们便想,我们做的事情皇家海贸商行早晚会知道,崇祯绝对不会放过我等广东士绅,说不定将来广东便会和山东一样,士绅被抄家,田地都被分掉。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搏?于是我们就联系了福建还有浙江江东的一些士绅,都是在海上有生意的,大家商量之后决定,都拿出所有和皇帝做上一场!反正家产要被皇帝抄了,不如现在拿出来,扶持江西反贼,在江西进行造反大业!
一是牵制皇帝注意力,让他顾不得其他地方。再就是让皇帝知道,他不可以为所欲为。河南大乱,红巾军数十万人攻城略地,江西也大乱,接下来若是湖广广东福建皆乱?到时看看皇帝他怎么办!”
袁崇焕倒吸了口凉气!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要闹这么大。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真的造反,更不想在家乡出头造反。所以暂时便都隐在背后,把江西当作战场。至于朝廷大军围剿,元素兄,你当时不是也带着江西数万官军兵进赣州了吗,战斗结果如何你自然知道。”陆鹏摇头道。
袁崇焕沉默了下来,他回想起半年前赣州之战的情形,当时自己调兵遣将完全没有问题。江西军队虽然是地方军,但也经过自己调教了三年,论战斗力完全碾压这些反贼,所以以前才把反贼打的躲在深山之中。可是没想到赣州之战,自己明明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却莫名其妙的败了。行军时遭到叛军偷袭,部署反击时突然遭到猛烈炮击,一部官兵不战而逃,以至于全面溃败。
自己行军时广派哨探查探消息,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叛军动向。而那些叛军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行军路线,提前好几天埋伏好等着自己过去。还有好几支官军,明明按照自己的部署铁定能击溃反贼,偏偏莫名其妙的溃败,以至于自己中军暴露在叛军主力之前,不得不下令撤退。
如今想来,不仅自己身边有叛军潜伏的细作,便是一些官军将领也被叛军收买了。
“元素兄,你现在明白了吧。不止赣州之战,便是三个月前浙江福建的两支援兵为何败得那么快?都是一样的道理。元素兄,崇祯他倒行逆施,视我士绅为刍狗,随意打杀抄家,其残暴远超于隋炀,不亚于商纣夏桀!天下百姓不直其久矣!若是其继续在位,则士林危矣,天下危矣!
不仅广东福建浙江士绅,便是江西士绅也是如此认为,不然叛军为何发展的这么快,为何短短半年时间便占了大半个江西?元素兄,您文武兼备通晓军略,乃是不世出的帅才,但大势如此,便是睿智如你,面对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也感到一筹莫展?”陆鹏笑吟吟道。
袁崇焕也笑了:“是不是一筹莫展暂且不说,陆兄你在我面前把事情招供的这么清楚,莫非就一点都不担心我把你拿下?还是你以为凭着咱们昔日的交情,我便会放你离开?”
陆鹏摇摇头:“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么清楚,便是想让你看清楚大势,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至于我的安危,我相信你不会乱来。”
“哦,为何你如此笃定?你是江西反贼的幕后支持者,若是拿下你送到镇江陛下那里,可是大功一件!”袁崇焕冷冷道。
“元素兄你别忘了,你我是同乡,你在朝为官时,我每逢节日都会去你家拜见令尊令堂,你要是拿下我送给皇帝,就不怕令尊令堂伤心吗?”陆鹏笑呵呵道。
袁崇焕脸色大变,他能听出陆鹏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自己家人都在广东,而若是敢拿下陆鹏,势必会连累父母家人。参与江西叛乱的广东士绅海商绝对不会对自己家人客气。
“你走吧,”袁崇焕无力的摆摆手,“袁某生为大明臣子,食君之禄,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明背叛陛下做乱臣贼子的!”
“元素兄三思啊。这南昌城中虽然还有数万军队,但军民离心,士气低落,我们若是强攻的话,攻破城池不难,到时可就玉石俱焚了。”陆鹏耐心劝道。
袁崇焕摇摇头,冷笑道:“为国尽忠,一死而已。而且你等想攻下南昌也没那么容易吧?”
在江西经营三年,袁崇焕对部下军队控制力还是极强的,再加上在辽东练就的丰富守城经验,他有信心能继续守下去,再守半年完全没有问题,足以等到朝廷大军来援。
“元素兄,这样的皇帝真的值得你为他尽忠吗?他把你当作臣子了吗?这大明是士绅和天子共天下,可他却把士绅当作了敌人。你即便能帮他守住南昌又怎么样?当禁卫军到了广东以后,你家的田地同样会被分光!”田鹏苦口婆心劝道。
“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背叛朝廷的!”袁崇焕心乱如麻,却仍坚守着最后的底线,不愿做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元素兄,若只让你背叛崇祯,不让你背叛大明呢,你可愿意?”陆鹏突然说道。
袁崇焕愣了:“你什么意思?”
陆鹏微微一笑:“当然是另立新君了。崇祯无道,所作所为忤逆了历代先帝,释奴均田,取消军籍奴籍,公然取缔太祖皇帝制定的各项制度,已经背叛了大明社稷。我等当另行推举新君,延续大明国祚,然后在新君的带领下行靖难之事,讨伐无道叛逆!”
“另立新君......”袁崇焕倒吸了口冷气。若是真的如此,这大明江山谁属还真不一定。
原先,哪怕崇祯再暴虐,也是大明的皇帝,占着大义名分,谁反对他便是叛逆,便是乱臣贼子。可若是反贼另立宗室为新君的话,便成了朱家人之间抢夺皇位的战争,就如同成祖皇帝靖难一样,朱棣攻下南京打败朱允炆后,各地官吏都会毫无心理负担的投降。
而现在天下士绅官吏对崇祯又恨又怕,一旦反贼真的另立新君,各地士绅官吏会做出什么反应可想而知。一方是取消他们特权分他们田地的崇祯,一方是维护他们固有利益的新帝,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用脚都能想到。
“你们另立新君,宋进等反贼首领会同意吗?”袁崇焕干巴巴问道。
“为何不同意,等到事成后,他们会被封为世袭罔替的公侯,一个个开心的很呢?”陆鹏笑道,“那些人不过是一些泥腿子,先前过不下去才聚众造反,你以为他们会有多大野心?”
“皇帝不是随便哪个宗室都能做的......”袁崇焕喃喃道。
“我等拥护的宗室应该是很有资格的,”陆鹏笑道,“福王世子朱由崧,元素兄,你说说他有没有资格当皇帝?”
“福王世子,你们竟然把他从凤阳大牢里救了出来?真是处心积虑啊!”袁崇焕震惊道。
若论和崇祯血脉最近的宗室,自然是福王朱常洵一脉,当初朱常洵差一点被万历帝立为太子,是群臣的拼命反对,朱由检的父亲泰昌帝朱常洛才得以即位。
而朱由检为了弄银子竟以谋反为名把朱常洵朱由崧父子下了凤阳大牢,这也是天下人皆知的。朱常洵已经死在凤阳大牢,故拥戴朱由崧即位和崇祯争夺江山最为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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