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泽在开封辛苦做事之时,朱由检在万余禁卫军的护卫下刚刚到达淮安府。
从济宁州到淮安府也就不到八百里,但却花费了二十多天,实在是运河上根本走不快。运河水道狭窄,行船有风靠风,没风全凭人力,一些河段甚至要靠纤夫拉纤才能前进。
不过这八百里路程中,朱由检没有再节外生枝,途径地方官府士绅都松了一口气。
此行目标一是扬州,要在扬州重整盐政,再就是江南,要在江南这个士绅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进行均田,只要搞定江南士绅,以后的改革将再无阻力!既然南巡一次,就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大部分问题解决掉,朱由检没有时间一次次南巡。
船队到了淮安,人马皆累,朱由检便吩咐休整一日。
“陛下,原兵部尚书袁可立求见。”
就在朱由检和洪承畴温体仁商议盐政改制时,刘文炳来报。
“袁可立?他不是致仕在河南老家吗,如何出现在这里?”温体仁好奇道。
“宣他进来。”朱由检吩咐道。
虽然袁可立没有在崇祯朝当过官,但朱由检对其还是非常熟悉的。特别是上一世孔有德祸乱山东,朱由检一怒之下杀了登莱巡抚孙元化之后,对前一任登莱巡抚袁可立更是欣赏不已,若是袁可立还在登莱巡抚任上,别说孔有德,便是毛文龙都会老老实实听话。
“老臣拜见陛下。”也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袁可立精神有些萎靡,颤抖着要跪地行礼。
“快快免礼,赐座。”朱由检连忙道。不论是袁可立致仕前的官职名声,还是其已经七十高龄,都得优待。
“老臣是特意从杞县来到淮安求见陛下。”袁可立直接道。
“不知卿见朕所为何事?”朱由检神色凝重了起来,自己一路南下的消息自然瞒不住,袁可立能找到自己并不难,但其从杞县数百里一路追来,必然有要事!
“老臣是来劝谏陛下的。”袁可立径直道,“老臣虽然远在河南乡野,但对陛下做的事情也略有耳闻。陛下在山东大开杀戒,取缔了衍圣公爵位,圈禁了德王和鲁王,清查贪官污吏,对山东官场进行大刀阔斧清理,老臣知晓之后颇为忧虑。”
“节寰公为何忧虑,难道陛下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吗?”温体仁笑呵呵接话道。
袁可立摇摇头:“衍圣公府欺压百姓兼并田地无数,给孔圣脸上抹黑,取缔衍圣公府没什么不对。至于德藩隐匿田地对抗宗藩改制,克扣禄米欺压普通宗室,理应得到惩罚。不过对官吏士绅的处置,是否太过严厉?虽然地方官吏多贪腐,虽然士绅皆兼并田地巧取豪夺,但毕竟官吏中也有清廉之人,士绅中也有乐善好施之辈,岂能一概而论之?臣素问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力行变革中兴大明之志老臣理解,也深感佩服,但手段是否可以婉转温和一些?”
“温和?怎么温和?如张居正那样改革吗?温吞吞的有何用处?”朱由检面无表情道,“更何况朕要做的是革命,而不是简单的改革!”
这个时候,朱由检已经不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而且他也想找志同道合之人。除了洪承畴温体仁卢象升孙传庭等人,朱由检手中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实在太少。
“革命?革谁的命?”袁可立惊问道。
“革士绅阶层的命,也是革朕自己的命!”朱由检淡淡道。
“士绅阶级依仗功名拥有太多特权,不缴纳田税商税,不服徭役,肆意接受投献兼并田地、隐匿人口,我大明现在之田地竟然有七成之多在士绅手中,至少有四成百姓或给士绅做佃户,或给士绅做家奴。大明承平二百多年,现在的人口和太祖年间岂能没有一点增长?多余的人口皆为士绅隐匿!
占据七成田地的士绅不交税赋,朝廷税赋只能落在占据三成田地百姓头上,以至于百姓耕田终年缴纳税赋之后不得温饱,稍有天灾便得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若是不对士绅革命,则天下百姓皆无法活下去。恐怕用不了几年,我大明便会民乱处处,走向灭亡!”
“朕是大明皇帝,承天奉运,继承的是太祖留下来的基业和各种制度。可惜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两百多年前,太祖爷制定的各种制度皆不适合,甚至很多制度埋下大明灭亡的缘由,不彻底改变便得亡国。故朕要彻底改变太祖留下来的制度,彻底否定大明立国之基,这便是革朕自己的命!”
听了朱由检的话,袁可立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要做的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出格。
大明是天子和士人共天下,革了士绅阶层的命,彻底抛除太祖留下来的各种制度,这,这分明是抛弃大明现在的一切,等于是重起炉灶,这分明就是造反啊!而且是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
翻开二十三史,历朝历代皆有改革,可哪有皇帝这样干的?难道皇帝就不怕天下大乱,江山易主?
“陛下,这,这......”袁可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卿,你也是士绅,家中定然拥有很多田地,对朕将要做的事有何感受?”朱由检淡淡问道。
袁可立强自稳定心神:“回陛下,所谓在朝为官,回乡为绅,老臣自然也是士绅一员,是陛下革命的对象。老臣家中有良田千亩,一部分是来自祖传,一部分是臣中了进士当了官后接受乡亲们投献,臣家的田地自然也不缴纳赋税。正如陛下所言,天下士绅占据了太多田地,而且不缴纳任何赋税,以至于朝廷收入逐年减少。若是革命革到臣的头上,臣自然毫无怨言。不过臣敢问陛下,除了革去臣的田地,是否还会革掉臣和家人的性命?”
朱由检沉默了下:“朕不是残暴嗜杀之君,自然不会随便取人性命。”
袁可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若如此,臣很是欣慰。不是为了保住性命,而是为了陛下尚未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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