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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今时如昨

    再次面对进退抉择的金为心中涌出一阵熟悉之感,一如他当年从外隐界无幽谷醒来时那样。

    “你是?”睁开双目的金为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

    那脸戴面具的男子回道:“你可以叫我谷主,也可以叫我金先生。”

    “金先生?”金为起身疑惑道。随即他脑中就闪过一阵混乱的记忆,有他从小被人叫做怪物的画面,有他被无幽谷安排去无量寺做内应的画面,亦有他被智圆等人擒住刻下“恶种”二字的画面……

    可这些画面里唯独少了他的名字,他抱着剧痛的脑袋看向那脸戴面具的男子道:“谷主,我是谁?”

    金先生道:“你是我无幽谷插在无量寺的针。你这次被智圆那帮子秃驴伤得很重,幸好你挺了过来。你可否还记得,你是如何在那一战中杀了佛门总坛三十四名元婴境僧众的?你心中的佛门金身和魔佛恶相又代表着什么?”

    金先生前半部分话是为了稳固织梦无痕阿大对金为篡改的记忆。至于后半部分则是他想看看可否从金为口中套出些什么。

    金为的脑袋果然在听到金先生的话后没那么痛了,他记起自己是被无幽谷派去外隐界北部无量寺的内应,可在身份不小心暴露后他就被中州佛门总坛的僧众围捕擒获。幸好无幽谷没有舍弃他,即便他身陷囹圄眼前的金先生还是将他救回谷中。金为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他感觉体内灵力全无,他诧异道:“我的修为?”

    没有听到金为回答的金先生语气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好了,他说道:“是我在问你。”

    金为感觉到那张金色面具后的森森寒意,他回道:“谷主,我忘记了。我只记得我要先去修炼佛门金身!修炼完之后……”

    “修炼完之后如何?”金先生追问道。

    金为再次抱着脑袋表情痛苦道:“修炼完之后……修炼完之后……”

    金先生以灵力注入金为体内,他发现金为确实处在心神不稳的状态中。他接下去道:“是不是修炼出佛门金身之后再去修炼魔佛恶相?”

    金为如被点醒一般道:“正是!”

    金先生看着如今只有凝气三层修为的金为,他对其失去兴致道:“外隐界无幽谷有个规矩,若要留下来,那就必须去挑战并且战胜一个谷中之人,否则将被发配到下方凡人界。以你如今的情况,我觉得你选择直接下去凡人界为好,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金为拒绝道:“谷主,我想试试!”

    “随你。”金先生直接起身对外说道,“老七,你看着他。”

    “属下遵命。”一身穿血袍的魁梧男子瞬移出现在金为屋中。

    金为还没来得及与金先生道别,金先生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血老七对着金为嘿嘿笑道:“你也真是胆大,你可知谷中无一人敢违逆谷主的意思。”

    金为没有去回血老七的话,他只是再次握了握拳,然后走出屋子,开始于谷中找人挑战。不要说血浮塔内的血榜杀手了,就连在谷中清扫的杂役都能将金为轻松打败。

    一时间谷里所有人都把脸上刻有“恶种”二字的金为当成了笑料。但金为还是坚持一个一个去挑战,试图在对战中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血老七起初确实是被金先生安排看着金为的,可看到那一次次想以战斗去唤醒记忆的金为,他在心中也不由地对金为生出敬佩之意。这种敬佩不由修为界定,而是源自金为身上透出的那股百折不挠的精神。

    金为也知道血老七是金先生派过来监视自己的,是故他对血老七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或者说他对整个无幽谷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是无幽谷之人,甚至脑中的记忆都不一定是真的。可此时的他别无选择,若被发配去凡人界,那他将再无找到真相的机会。他只有在一次次挑战,一次次重伤失败,再于养好伤后的不断战斗中寻找先前的记忆和修为。他也在战斗中确定了两道最真实的记忆,那就是佛门金身与魔佛恶相。而且这两处记忆的先后关系十分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在修炼出佛门金身后再进一步潜修魔佛恶相。

    于是金为尝试在对战中凝聚佛门之力,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他手下留情。在有一次与一名无幽谷饭堂杂役的比试中,金为被那凝气九层的杂役施展木系术法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在金为不敌倒地后,那杂役还行了侮辱之举,他当面骂金为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还说谷主就不该冒那么大地风险去救他。

    金为于愤怒中站起,不由自主地使出了部分魔佛恶相。

    即便只是残缺的魔佛恶相,但里面蕴含的无尽杀意还是让血老七和那凝气九层的杂役震撼在了原地。

    金为也在那杂役愣神之时迅速出拳与体外残缺的魔佛恶相打在那杂役胸口。

    那杂役被打得吐出一口鲜血,正好喷在金为体外的魔佛恶相上。那魔佛恶相竟然诡异地吸纳了那口鲜血,让那一处恶相躯体变得越发鲜亮。

    可就在金为想要继续抢攻之时,他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再次涌现,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佛门金身为始,魔佛恶相为终!佛门金身为始,魔佛恶相为终……”

    那饭堂杂役见金为陷入思绪之中,他抓住机会双手掐诀口中念咒,一套木系术法将地底灵植召唤而出捆缚住了金为身外残缺的魔佛恶相。

    金为还想反抗,却被那杂役以召唤出的灵植用力向内一收,将那残缺的魔佛恶相崩散无存。那杂役随即断去金为右腿腿骨,用灵植把他绑在了饭堂门口,准备让来往之人将金为当成宠物一样驻足观看。

    谁知血老七突然冲了出去,他没有对那瑟瑟发抖的饭堂杂役出手,而是在扯断那些灵植后带着金为去了专门为筑基以下修士医治伤势的谷医那里。

    彼时的谷医还未被金先生贬去凡人界,他对金为这佛门恶种也是充满着好奇。在看到金为又一次被打得惨不忍睹后,谷医说道:“你这又是何苦?你不如让我尝试着以太素九针将你的痛觉散去,再配以灵药让你拥有筑基期修士的肉身之力。这样子你就能留在谷中了。”

    金为连记忆都不能确定是否为真,在床榻上痛得咬牙的他拒绝道:“我不愿尝试这些。”

    谷医也不强求,只是在帮金为接骨敷药时用的都是狠劲。

    谁知金为更狠,他在谷医的重手下愣是一声没吭,在被接上腿部断骨后就下床一步一慢地走了出去。

    血老七故意在金为身后说道:“谷里除血榜十大杀手外的一百六十二人你已经挑战了一百三十四个。你每次过来这里,谷医都会问你要不要做他的实验品,你不答应他就下一次重手。要不你放弃吧,乖乖去凡人界也不是什么坏事。”

    金为一瘸一拐的身子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血老七道:“你回去告诉谷主,我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能得谷主相救我感激不尽。我虽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我还知道恩仇必报的道理。我欠无幽谷的我会还,所以谷主大可不必让你这血榜第七人每天都过来看着我。至于你说的放弃,等我挑战到只剩血榜前十人再说。”

    金为说完就又拖着受伤的身子向前走去。

    “这人还真是犟啊!”血老七呵呵笑着,可他眼里满是赞赏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金为几乎是在挑战与疗伤中度过的,他不是被打得手骨断裂就是被揍的胸腹受伤。

    每次都是血老七带着金为过去谷医那里医治,谷医在他们过去后都会问金为可愿成为他太素九针的施针对象,但金为依旧是拒绝的回答。

    在金为挑战完无幽谷第一百六十二名谷中之人后,血老七并没有带金为过去谷医那边。他与金为一同坐在地上:“按照谷里的规矩,挑战过的人不能再行挑战。你要想留在这里就只能挑战血浮塔内的十大血榜杀手了。可这样你必死无疑。你何不去凡人界按我说的主修魔佛恶相,再以强者的鲜血淬炼肉身,这是你恢复修为最快的途经。”

    躺在地上的金为望着已经降下来的夜色道:“你只是来监视我的,何必帮我想这么多。”

    血老七哈哈笑道:“因为我佩服你。”

    “佩服我?”金为不解地看向血老七。

    血老七嗯了一声道:“若是换做别人,在前面失败十次后差不多就该放弃了。你愣是挨了一百六十二顿打,加上养伤一起整整熬了二十年时间。”

    金为听到这里泄气道:“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局,进是死退是被发配去凡人界。”

    “谷主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你也说进是死,那你就退吧。更何况不是有句话叫以退为进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即便是退到灵力稀薄的凡人界也一定可以站稳脚跟,然后再一步一步地爬上来。”血老七坚定地看着金为。

    金为第一次对血老七打开心扉道:“谢谢你!”

    “哈哈哈……”血老七畅快笑道,“不用谢我,你值得的。”

    金为打定主意道:“好!那我就以退为进!”

    就在二人谈笑之间,一脸戴金色面具的男子蓦然出现在二人身前,只听他冷声道:“你们好像聊得很投机啊。”

    金为和血老七见到来人同时作揖道:“参见谷主。”

    金先生递给金为一封书简和两块令牌道:“这第一块令牌在你出谷以后交给接应你的人,他会带你过去一个传送阵。这第二块是凡人界无幽谷的特使令,你虽然是被外隐界无幽谷发配过去的,但总归比他们高上一等。至于这书简内的是你在凡人界的身份,既然你坚持要完善佛门金身,那我就给你一座寺庙,让你在凡人界的秦国传播佛法得悟金身。”

    金为闻言恭敬接过道:“多谢谷主!”

    在嘱咐好后,金先生连看都没看金为一眼就瞬移离开了。

    血老七啧啧称赞道:“果然无幽谷中的一切都在谷主的掌控中。”

    金为拿着手中的令牌和书简激动道:“我一定不会辜负谷主和你的期待。”

    血老七拍着金为的肩膀道:“我在外隐界等着与你重聚的那一天。”

    “好!”金为应下道。

    下去凡人界的金为不会知道,他应下的这句“好”让血老七一等就是三百年。

    在凡人界的金为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他化身觉远入主凡人界天光寺。

    可秦国姜氏自祁濂道人相助一统这片大陆的东方后就一直以道家为尊。距离秦都不远的天光寺能存下来已是奇迹,更别说广收门徒传播佛法了。

    金为的雄心壮志在下去凡人界的第一天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可这还只是开始,金为在隔日就一家一家登门讲颂佛法,在轻佛重道的秦国他这样的举动换来的只有驱赶与白眼。

    金为心中那条佛满天下的道路与他每日从天光寺走进走出的那条泥泞土路别无二样。他明白这是金先生对他的考验,但他不会去认输,就算再难他也要走下去。既然秦国是个轻佛重道的国家,那么他就从秦国内部去改变。

    于是金为找去了落霞山的无幽谷,他并未在谷中久留,而是以外隐界使者的身份了解了凡人界无幽谷的运作,再将与秦国有关的一切信息拿了去。

    金为在天光寺的禅房中将拿回来的资料看了整整十天十夜,在了解了秦国姜氏成员以及在朝重臣后,他走出禅房用手指于门外两块竖匾上分别写下“天光破晓,金石为开”。

    当金为离开天光寺后,一场影响深远的计划也就此展开。他先在秦都附近寻找那种即将饿死的乞丐,他连续三日将钵中盛满的米饭施舍给那些乞丐。等他第四日过去时,那群乞丐主动围上来想要他钵中米饭。可他这次带过去的米饭只有三口的量,那六名乞丐看后都现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其中五个还是准备上前争抢。

    化名觉远的金为现出难色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只化得三口米饭,而且腹中饥饿难忍,还请各位施主莫要相抢。”

    那些乞丐才不管金为的难处,他们中有人说道:“你个和尚每日都能化到缘,我们乞丐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你这三口饭必须给我们吃。”

    金为无奈道:“若如此,那各位施主就请分了这三口饭吧。”

    那五名乞丐闻言就冲上去把金为钵中米饭一抢而空,有两个没有抢到的还与另外三个打了起来。

    金为没去管那五名扭打在一起的乞丐,而是走去那名主动不争抢的小乞丐身前,他问道:“你不饿?”

    “饿。”那小乞丐实诚道。

    金为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过来抢了吃?是怕抢不过吗?”

    那小乞丐摇头道:“别人见了白白净净的大师还能给些吃的,见到我们这些邋里邋遢的乞丐躲都躲不及。所以应该先让大师吃饱,大师剩下来愿意给我们的我们才能拿。”

    金为会心一笑道:“你可愿入我佛门?”

    那小乞丐道:“有饭吃吗?”

    “有的。”金为保证道。

    那小乞丐道:“我愿意。”

    旁边扭打在一起的乞丐一听当和尚就有饭吃,他们都想跟着金为回去,却被金为以内力震得吐血昏迷。

    金为带着那名小乞丐回到了天光寺,他为这小乞丐取法号行圆,这也正是天光寺那名慧澄大师的师尊。

    金为对行圆道:“为师不需要你广收弟子,只要你在天光寺好好参悟佛法即可。至于化缘的事就交由师尊去办。”

    行圆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尊。”

    往后的数十年,行圆亦很少见到金为。但金为即便自己没有回来也会专门派人送来银两物资。

    这数十年时间,金为他一边以“金石为开”中的“金为”之名接掌无幽谷搅动武林风云,一边用“石开”的身份扎根于秦都。他凭借无幽谷安插在秦国暗卫中的针轻松地解除了秦都姜氏对每一个落户秦都之人的背景调查。随后他就与找到的一名有着灵根的女子结婚生子,他还特意为儿子取名石远海。

    为了不暴露身份,金为在石远海幼时就花重金从外请来名师传授石远海武艺,待石远海十一岁时他便安排其参加秦都武举考核。石远海于秦都从护卫做起,一步步任职于秦都六扇门。可石远海的资质有限,就算金为有心安排了江湖上几件大案让石远海去查办,可最终结果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主要石远海对庙堂与江湖皆无追名逐利之心,他要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

    化名“石开”的金为看在眼里气在心中,可他的计划已经展开,如果这时候以另外的身份渗入秦都也未必会比继续等石家下一代来的快。

    待石家长女石香玲出生,金为看过之后就再也没多瞧一眼。石远海还以为他爹生气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实则是金为发现石香玲体内并无灵根存在,他自然不会对这凡胎肉体浪费感情。

    可等第二胎降生,金为发现自己头孙身具土灵根不说,还啼声洪亮四肢有力,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出现了。是故金为亲自为其取名石临涛,希望石临涛可以超越其父石远海。而石临涛也确实没有辜负金为的期待,他在金为的培养下练就了一身横练的功夫,行事也颇具金为的风范。

    金为在石临涛成为六扇门最年轻的总捕头后就发动自己在秦国武林中的力量,先让莫竹向无幽谷买下武林盟主谢放的人头,再让想攒够买命钱与阿九一同出谷的阿大接下这个任务。他要让石临涛杀了阿大后在莫竹等人的拥立下一举坐上秦国武林盟主的宝座,进而再动用他安排在宫中的尊仪皇后,为石临涛取得庙堂与江湖皆举足轻重的地位。到时候他便可以伺机而动,或江湖引导庙堂、或庙堂牵引江湖地把秦晋魏三国拉入他的局中。他在这近百年的修炼中重拾部分记忆得获沐海浴佛阵,他知道待他佛门金身大成之日便是魔佛恶相现世之时。

    可所有美好设想都停在石临涛与阿大消失的那一天。得知消息的他近乎陷入了疯狂,还在石远海过来安慰时一掌将其打至昏厥。后石远海虽然被他用谷医的针法暂时稳住伤情,但时不时就会现出神志不清的状态。

    等金为接受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的局面,他知道自己也该隐于幕后了。他来了一招诈死脱壳就专心潜修佛门金身,顺带于暗中拔除各种对石家不利之人,将那些人的尸骨埋于石家演武场下。

    这样一晃便又是十年,当他听到点杀剑阿大重现江湖的消息后,他更关心的其实是石临涛。可他与石武在无幽谷的第一次相遇,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他得知了石临涛再次失踪的消息,又从谷医那里听闻石武的寒疾无药可医。于是乎他想到了当年那件没完成的事,他要让石昱接收阿大的名声,代替石临涛取得庙堂与江湖的高位。接下来的事情也都按照他所想所见,只是阿大的成长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一个凡人界的杀手给看破,若不是他手上有可以威胁阿大的石武、阿九、阿五阿六等人,他都不一定能制得住阿大。

    当阿大被他掌控着成为他实现目标的一个个台阶,另一个异数出现在了这场局中。他没料到自己安插在隐剑宗的针会主导隐剑宗召唤老祖剑抟前来报仇。那场大战可说是他到凡人界后最惨烈的一次,即便战至四臂金刚法相与魔佛恶相齐出,他还是落得惨败的下场。

    可在那一次进还是退的考验中,他选择了进!并且他以阿大的鲜血获得了佛陀三十二相之一的血毫相,开启了后续一步一步重拾记忆的征程。

    飞升之门、佛陀法相、无量寺寻踪……

    这两百多年所有的经历在金为脑中瞬闪而过,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