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求吾道第一卷江湖路第二百零二章输赢滴答一声,阿大拳轮上的鲜血滴在屋顶的瓦片上,本是弱不可闻的声音,却在金为耳激荡起阵阵美妙回响。
一抹诡异的微笑自金为脸上绽开,因为他看到断罪已经回到了阿大的背后。这场对局,最后还是他金为赢了。他耳边回响的也并不是阿大拳轮上鲜血地的声音,而是整个武林腥风血雨,无数豪杰义士血流成河的哗哗声。
阿大背上的断罪蓝芒闪烁,里面似有一头凶兽发出轰鸣之声,它在不甘阿大就这般认输。阿大双目微闭,凝神间以手上鲜血抚过断罪剑鞘才让其上蓝芒隐匿了下去。
阿大不是不想出手,其实在他脑海,已经闪过数十次与金为的对战了,可无论哪一次都无法确保那只隼不被放出去。他有十成的把握以断罪砍下金为一臂,但想下一瞬再以右手点杀剑突杀隼的话,他就只剩下了三成机会。是故这场对局,他赌不起。他犹记得阿五媳妇跟他说的,阿五以前每次在祭拜他之后都会独自对着他的画像牌位说很多话。他不知道阿五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只要他现在认输,那阿五阿六身边的妻子就永远都不会再成为金为的针,他们两家可以在矿富村里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对于阿九,他心有愧疚,他知道这次真的不能履行回去的承诺了。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他宁愿一个人去背负一切。
金为用手指逗弄着肩头的黑隼,笑言道:“变了有变了的坏处啊。”
“你知道么,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我真的想把石临涛找出来打一顿,还是当着小武面打的那种。”阿大很讨厌金为这张跟石临涛几乎一样的脸。
金为赞同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好好打他一顿。他是这凡人界我唯一信任过的人,我在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他最后竟然为了救你而失踪江湖,还以隐居的方式逃离了石家。若不是他再遭异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你和石武。说起来,一切都是命,逃都逃不掉的。”
阿大不想再说这些,问道:“你想要什么,说吧。”
金为回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来就是为了让你走的。”
“去哪里?”阿大忆起方才金为说的,问道。
金为说道:“我要你去三个地方,帮我杀三个人。”
“无幽谷好像并不缺杀手。”阿大道。
金为道:“但无幽谷没有人比你更能吸引一个人的出现了。”
“莫竹?”阿大问道。
金为点头道:“你果然是配得上跟我对弈之人。不过我不需要你直接杀了他,白道上的规矩,排资论辈过后才能拿走他那张位子。所以我需要你的名声变的再大些。”
阿大知道金为想要什么,他向金为确认道:“我的名声我的性命都可以给你想给的人。但我要你发誓,绝不会对阿五他们动手,更不会将他们的消息透露给别人,即便是被人骗着,我也要他们好好地过完这一生。至于阿九,其实我怀疑她已经知道你在她身边插了针,只是她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若真是这样,那倒是我小看阿九了。”金为对阿大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们在我眼只是捆住你的锁链罢了。没有你,他们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我看都不会再看他们一眼的。”
阿大知道金为说话向来算数,就道:“说吧,要杀谁?”
“就杀三个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好了。你现在变了,对那些年轻的应该下不去手。我要你第一个杀的就是天门山隐剑宗宗主——滕拢巳耸歉鲇媒5南忍煳湔撸允由醺撸钟幸槐W诖辣Fg剑。”金为道。
阿大问道:“他跟你有仇?”
“没有,只是他一直仗着手破g剑号称是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剑客。我纯粹是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天门山山势险峻,只有南面一处可通行人。隐剑宗宗门是进入其唯一的入口,但是日夜有人把守,想硬闯会很难。”金为讲解道。
阿大道:“我如何杀他就不劳你费心了。”
金为道:“我也不想费心的,但这场戏你是主角,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些事情。免得还没开场你就被人反杀,那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你们佛门都这么善使筹谋?我印象里的佛家僧人应该是慧澄大师那种心无旁骛,静心念佛之人。”阿大道。
金为一听就气道:“就因为都是他那种僧人,所以才会不得不让我每年都送过去用度银两,生怕他饿死了或者跑了。他个呆子每次还以为是哪个向佛的大善人捐赠的。”
阿大看着金为如此在意天光寺的样子,说道:“要是我刚刚拿慧澄大师做要挟,会不会好些?”
“我巴不得你杀了他,这样子我也不用去烦了。”金为像是真的希望阿大杀了慧澄大师一样。
阿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刚刚这句如果佛听到了,就当我说错了话。”
金为笑道:“你倒是比我更像个出家人了。”
“出家人是不会杀人的,也不会逼着别人去杀人。说吧,杀了滕轮笥秩绾巍!卑⒋蟮馈
金为言归正传道:“我要你杀了他之后留下‘杀人者点杀剑阿大’八个大字。”
阿大笑了道:“若我之名再现,不止是白道上那些人蜂拥而至,怕是连无幽谷的人都会出动吧。到时候若是无幽谷的人找上门来,我可以一并杀了么?”
“这你大可放心,你的买命钱我在你出谷前就给了,谷里对你的无幽令也撤了下去。”金为亦笑道。
阿大背脊生寒道:“原来你从那时起就在谋划一切了。”
金为承认道:“不错,我从知道你带着石武回来后就在谋划着今日的一切。所以我说过,你太在意那个小子了。这样子,不好。”
阿大知道自己被金为算计透了,又无可奈何道:“另外两个。”
金为道:“你杀完滕轮螅乙阋宦纺舷拢ズ枥闯巧碧瓢锷弦蝗伟镏饔喑小4巳嗽砸凰泼缃衲旯畔。敝荒选F渌渫艘嗄辏撸土蹦甑奈淞置酥餍环哦荚撬拿磐健D闵绷擞喑兄螅蚁胝乓锼ǔ鸬娜嘶岷芏唷!
阿大静静地看着金为,仿佛在看他下棋布子一般。
金为继续道:“你要杀的第三人乃是乌兰郡聚贤山庄庄主林守业,此人外家品刀客实力,为人豪爽仗义,喜欢结交各路好汉,在江湖上享有及时雨的美称。他本可以不用死的,但他偏偏还是六扇门第四捕头林仲的亲大哥,这样子他就必死无疑了。”
“六扇门?你要把我的名声给石昱?”阿大看出金为的所作所为就是想造出石昱的不世之功。
金为想起那时候石齐玉屋内阵法开启,他看到的盛德帝面容,点头道:“是。”
阿大道:“你觉得就凭他外家上品剑客的实力,吃得下我的名声么?你让我杀这些人,无非是要石昱擒住我后在天下群雄面前声势威望超过莫竹,而莫竹曾经为了谢放对我下过悬赏令,我被擒之后他一定会出现。到时候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再安插几个手脚在里面,逼位莫竹,让石昱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也是易如反掌了。”
金为满意地看向阿大,他一直觉得阿大跟他是同一类人,若没有那些羁绊捆缚着阿大,他要胜之谈何容易。所以金为心再次对情感羁绊嗤之以鼻。
阿大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莫竹是和阿二经历生死战晋升的先天武者。你这机关算尽之后,若是给他做了嫁衣,怕不是要悔死你。”
金为笑道:“我说过,我不要你直接杀了他,但没说过不让你伤他啊。到时候我会找个时机让你脱困而出,你可以见人就杀,死的人越多越好。但你千万不要刻意地第一时间就去找那莫竹,等杀完一圈后找机会斩下他的一臂一腿就行。至于石昱那边你大可放心,他马上就会是先天武者了,我已经花了大代价去寻一颗仙家丹药过来。”
阿大可以想象金为这一手棋要杀多少人了,究其原因,无非是他阿大再次成为了金为手最锋利的剑。
阿大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但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金为道。
阿大低声道:“别让小武看到我死的样子。”
金为保证道:“他会在石家如隔世般地生活着,石远海脑残留有淤血,想再清醒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会照顾石远海到最后一刻。”
阿大道:“好。”
金为又道:“不过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这三个人你需要在十二天内杀完,而且一旦你被杀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举动,阿五他们都会下去陪你的。”
阿大看着金为道:“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金为亦认同道:“是。不过最近不听话的棋子太多,我需要警示一下。对于你,我这也不过是给你添些动力罢了。我建议你先去杀了滕拢巳俗钗焉保姨烀派铰吠疽T叮⒋胶枥闯呛臀诶伎ざ加行┦焙颉H裟阆热ド绷擞喑校竺婊岣乓蝗盒∥舶偷摹D慵亲。诖竽瓿跗叩氖焙颍慊嵋蛭厣酥碓谌デ囟嫉墓俚郎媳晃耸窒峦ι矶龅氖徘资肿プ!苯鹞踔两蛔サ氖奔浜屠碛啥及锇⒋蟀才藕昧恕
阿大自叹不如道:“能被你看成是对手,我是不是太被高估了。”
金为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以前的你是执剑之人,现在的你,只是一把剑而已。”
“我很后悔。”阿大看着金为道,“我后悔没在谷跟你打上一场。”
“那你应该去后悔,因为你再没有这个机会了。”金为道。
被一条条羁绊锁链捆缚着的阿大承认道:“是。”
金为道:“为了纪念我曾经的对手,我可以保证你的死会轰动这片大陆。”
阿大呵呵笑道:“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你是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武林帖,让他们齐聚石家共襄盛举了。”
“我说过,你现在只是一把剑,就别去想这么多不需要你去想的事情了。”金为提醒道,“若你快些跟那小子告别,出城以后或许可以叫一辆上好的马车,赶上停靠在下一站的大渡船。至于说什么,就看你自己的了。”金为说完,就从怀里取出了一叠百两银票,数量怕是有三十几张,他将银票折好之后如暗器一样扔给了阿大。
阿大一把接过,握在手。他觉得金为一步三算,太过可怕:“你连这些都帮我准备好了?”
金为道:“如果你能活到我这个岁数,会比我更厉害。”
“我能问一下到底是谁派你这种人下来祸害人间的么?”阿大实在好奇道。
“不能。”金为握紧双拳道,“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阿大见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跳下了屋檐,回到了石老家主的房。
阿大走后,金为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方形玉盒,在手不停地掂量着。若是石老家主在这里,他一定可以认出,这才是他记忆里放着乾元丹的玉盒。
重新戴上银色鬼脸面具的金为喃喃自语道:“以阿大的能为,最后也只是揭开了我的面具而已。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有用么?这场游戏里,最后赢的只能是我。因为从一开始,游戏的双方就不是对等的了。”
石家家主屋内,在金为离开之后,石远海就安稳地睡了过去,石武实在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他爷爷可以睡个好觉了。
石武将金为拿过来的小兔儿糕递给柳黎道:“姐姐吃吧,这是我胡爷爷做的,可好吃了。”
柳黎看着盒子里五只可爱的小兔子,不忍心道:“这也太像了,我舍不得吃。”
石武笑着道:“你现在说是这么说,等等吃了就停不下来了。”
柳黎在石武递过来一个后,问道:“那个戴着面具之人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不会的,他一只手指就能要我们的小命,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地下毒。”石武让柳黎放心道。毕竟金为的实力他可是见识过的,他四叔都已经是先天武者了,还不是被金为一拳打的气劲消散半天才起得来。
柳黎见石武都这么说了,就将小兔儿糕放嘴里吃了,虽然已经凉了,但面皮还是很软弹,柳黎一个没忍住,一下就将里面豆沙、枣泥、芝麻全部嚼在了一起,那美妙的口感瞬间就在柳黎口绽放了。石武还在吃着第一个的时候,柳黎第二个都已经放嘴里吃上了。
这是柳黎第一次吃到香酥坊的糕点,根本停不下来,盒里的五个小兔儿糕她一口气就吃了三个。等她意识到石武都没怎么吃的时候,石武说他不饿,吃一个就行了。柳黎不好意思地看着石武,可她的嘴真的是停不下来,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柳黎也就不客气地将最后一只小兔儿糕放嘴里吃了。
比起这小兔儿糕,石武现在更在意的是他阿大爷爷和金为。他一直在想若是阿大和金为打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些。
就在石武撑着下巴想着的时候,屋门又被打开了,石武下意识地拿过一纸清荷握在手。待看到是阿大后,石武才松了口气地道:“阿大爷爷,怎么着,金为被你打跑了吗?”
“差不多吧。我抽出了他最大的那张底牌,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以后都不会来打扰你了。”阿大只能这么跟石武说了。
“真的吗?那他到底是谁啊。”石武好奇心高涨道。
阿大作色道:“这你永远都不要知道的好!记住,他已经不会出现了,你也不要去追究这些事情!”
石武哦了一声,但还是高兴地跳起来鼓掌,又生怕吵醒他爷爷地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太好了!以后终于可以不用看到那张鬼脸面具了。阿大爷爷你真厉害!”
可阿大下一句话就让石武从高兴变为了失,只听阿大道:“不过我也要走了。”
“啊?您要走!”石武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阿大摸了摸石武的脸,笑着道:“傻孩子,我这不是送你到石家了吗?你也服下了乾元丹,寒疾痊愈便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石武眼泛泪花地抱住阿大道:“可小武真的舍不得阿大爷爷啊。”
阿大揉了揉石武的脑袋道:“阿大爷爷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在这里照顾好你爷爷的同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石武还以为阿大是要去金平城找阿九,破涕为笑道:“嗯,阿大爷爷你可要帮我向阿九奶奶问声好啊。还有阿绫,让她有空就去陆地上多走走,争取下次可以不用戴着黑纱斗笠就能一起逛了。”
“好。”见石武误会了,阿大就顺着他的话将错就错的接了下去。
一旁的柳黎正好将小兔儿糕全吃完,却看到了阿大神色不对,石武因为被阿大抱着的缘故,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柳黎却是看得真切,她在阿大眼看出了一丝隐瞒。
阿大见柳黎盯着他看,对其摇了摇头。
柳黎知道阿大不愿让她跟石武说这些,也就默默地低下了头。
石武抬头看向阿大,见阿大在盯着柳黎,以为阿大还不放心。他就道:“阿大爷爷,我并没有把姐姐当奴仆,您也说她对我很好。所以您不用担心的,她答应过我不会骗我了。”
阿大道:“你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太心善了,不过这是好事。”
见阿大夸奖自己,想到以后都不能跟阿大撒娇玩闹了,石武的心情还是有些低。
柳黎转换过来道:“阿大爷爷,您走了,石家那些人要是对少爷不利怎么办?”
阿大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走的突然,他们不知晓我去了哪里反而会忌惮着。而且我想他们主动让小武留下来,多半是诚心想让他照顾石老家主的。就是你们可能时不时地要遭些白眼受些气。”
阿大有些心疼地看着石武,他知道有金为在,石家不会对石武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石武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孙,身份与实际的待遇上是必然不对等的,难免还要遭受来自外界的刁难。
石武听了,不在乎道:“没事的阿大爷爷,他们要是不给我们好吃好喝的,我就带着银子和姐姐买了烧鸡去曾爷爷那蹭饭去,蝎奴留给我的银子还剩一千多两呢。哦,对了。”
石武一想到蝎奴给的银子,就从柳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了放着合血丹的玉盒,他递给阿大道:“阿大爷爷,这东西小武留着没用。虽然对你用处也不大,但还是给你防身吧。我怕金为虽然被你吓跑了,但会偷偷暗算你。要是他真这么无耻的话,你大可以边跟他打边吃这合血丹。”
阿大笑着接过了合血丹道:“那我就收下你的好意了,哎,江湖上少了石武少侠这等人物,是江湖的一大损失啊。”
石武见阿大在开他玩笑,亦入戏道:“哪里哪里!能得点杀剑阿大这般推崇,石武即便不入江湖亦是与有荣焉。”
柳黎看着这对爷孙俩一唱一和的样子,噗嗤一下地笑出了声。
阿大珍视地看着石武,最后又紧紧抱了他一下道:“好好照顾自己!”
“小武会的,阿大爷爷也是啊!要好好的!”石武抱紧阿大同样祝愿道。
“嗯,我走了。外面天冷,不用送了。”随着阿大的一声作别,石武目送着阿大走出了屋门。只是石武为何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他突然冲出去几步想拦着阿大不让他走。可他还是慢慢止住了脚步,他觉得阿大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他不能这么自私地阻挡阿大的幸福,阿九奶奶还在等着他阿大爷爷呢。
石武心里虔诚地祝福着阿大和阿九,期盼着石远海能早日清醒过来,这样子他们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去金平城找他们玩。
风寒刺骨,明月夜行。一个背着长布包袱的老者走在了秦都的街道上,亦走上了他的宿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