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跟着赵凯文回宫,一路上各自坐在轿辇里,互不搭理,像平常夫妻怄气那样,各自冷静,各自沉默。
回到宫中,已经是夜里。
无数盏灯火连城星河照亮深沉的皇宫。
徐皇后心里很清楚,她同皇帝不是普通的夫妻,赵凯文是帝王,是天子,一言九鼎,而自己只有依附他,才能得到尊贵的地位。
赵凯文可以帝她为后,也可以废了她。
徐皇后心里即便有气也只能忍着,到了皇宫,俩人下了轿辇,她便满脸带笑的迎了上去。
“陛下,在回宫的路上,臣妾认真的想了想,这李明德确实厉害,太子及不上他一半。”徐皇后态度上已经先软下来了:“是臣妾有有眼无珠,臣妾愚昧了,也是人人都能像陛下您一样慧眼识珠。”
她三言两语的便将自己的错承认了,也将赵凯文夸了一番。
赵凯文自然很受用的,冷冷撇了徐皇后一眼,便淡淡道。
“皇后知道就好。”
“陛下……”徐皇后声音哽咽了。
赵凯文一时懵的,不知道徐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禁退后了几步,很是错愕地看着徐皇后。
徐皇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赵凯文面前,此刻她也不顾什么皇后威仪了,也顾不上仪态了。她很清楚,李明德有这样的本事,皇帝肯定是倚重李明德。
而自己的哥哥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李家人。
如果不好好与皇帝说情,估计明日起来就见不到自己的哥哥了。
徐皇后豁出去了,泪眼汪汪地哀求赵凯文。
“陛下,您救救臣妾的哥哥,臣妾哥哥只是一时糊涂,还望您看见他这些人辅佐的份上,您就饶他一命。”
赵凯文躬着身搀扶徐皇后。
“你救朕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皇后不肯起,倔强地抿着唇,泪意盈盈地迎视赵凯文冷峻的目光。
赵凯文深叹了一口气,见徐皇后执拗不肯起,便站直了身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吟着说道。
“当初朕怎么说的,朕提醒过徐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他非要执意要我处罚李明德。朕说过,只要他有证据,朕一定会帮他讨回公道。”
说着,赵凯文面露难色,在原地打转。
“可徐大人怎么做的?他直接杀到人家李家,重伤李宏文,他的行为如此可恶,朕如何帮他?难道你想朕错失一个忠臣?皇后,你这可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
徐皇后捂脸痛苦。
“皇上,臣妾哥哥糊涂,您能不能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臣妾想,他一定知道错了,不会再找李家麻烦。只要您给他一条生路,臣妾让他隐姓埋名,从此消失在京都,决不会碍您眼,也决不会在给您添麻烦。”
徐皇后已经知道李明德的厉害了,她心直打颤,李明德有这样的本事,那自家哥哥惹到了他,李明德岂会罢休,她是个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所以,她没别的想法,她只想让皇帝暗中帮忙,这样她的哥哥才能有活路。
面对徐皇后的请求,赵凯文很矛盾,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他决定不帮,人家李明德不是傻子,此事李明德不可能善罢甘休,若是他从中作梗。
那依李明德性格,知道他有意帮徐家,李明德岂能咽下这口气,估计朝廷之中又将鸡飞狗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凯文也没在犹豫,立即便给了徐皇后答复。
“皇后,此事朕无法帮,毕竟徐大人自寻死路,朕若是帮了徐家,那李明德可不是好惹的人,朕还指望他领兵打仗,收腹失地,一统天下。这样的人才朕得来不易,若是伤了他的心,那朕将失去他,得不偿失。”
徐皇后心中大痛,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犹如身在冰窖里,冷得她直哆嗦。
“陛下,您就不顾一点夫妻情分,不念一点旧情吗?臣妾同您夫妻多年,与陛下患难与共,臣妾哥哥曾经也是您手下的利剑,为您铲除异己,排忧解难。而今他老了,无处用了,您便可以眼睁睁看着他落难吗?陛下,您……”
“住嘴。”
徐皇后的话还没说完,赵凯文沉着一张脸打断她,冷冷呵斥道。
“皇后你少在这里打亲情牌,朕给过他多少次机会,当初他血衣朝见朕,犯大忌,朕念他刚丧子,便恕他无罪,而他做了什么,他每日挑唆党羽弹劾李明德,弄得朝廷乌烟瘴气的,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凯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停顿了一会,竟是咬牙切齿起来。
“他平白无故增添这么多是非,朕责罚过他吗?甚至一句申饬都没有,朕认为已经很对得起他了,而他却不知收敛,一味的惹事。他去李府闹事也就罢了,他偏偏伤人。他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便闯李府,甚至想焚烧李府,这样恶劣的行为,朕岂能容?”
“即便朕可以容,那京都的百姓会忍吗?李明德会肯吗?”
赵凯文昂头看着满天繁星,深深感叹起来。
“皇后,你这是在逼朕。世上本无事,不过是人心在作祟,他当初若是听朕一句劝,何来的今日牢狱之灾。”
徐皇后瘫坐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很清楚,皇帝不会帮徐家了。
那徐家这不是要完了。
徐皇后很害怕。
她从小就被族人灌输着家族的使命,当初嫁给赵凯文也是为了一族人的前程,而今到了中年,也在为了家族的使命而奔波,她真想有一个坚硬的臂膀让她靠。
可徐皇后很清楚,这可靠的肩膀,永远不会是面前的人,即便他是自己的丈夫。
他也不会是自己坚强的后盾。
因为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后宫之中无数女人的丈夫,还是天下百姓的父君。
他永远不可能只属于自己。
她的后盾,永远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徐皇后悲痛的大哭,眼泪模糊了视线,渐渐的她都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只觉得她所谓的丈夫,离她特别的遥远,远到她无法触及,无法靠近。
赵凯文见徐皇后匍匐在地,悲恸到情绪失控,他只是深深闭上了眼眸,仿若面前的人似空气一般,冷硬着心肠。
“作恶多端只能自作自受。”
语罢,他便扬长而去,徒留徐皇后一个人在原地怅然涕下。
赵凯文匆忙离开,王公公带着众人纷纷跟上。
“陛下,皇后娘娘她……”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赵凯文,此事该如何处置,毕竟皇后跪在那里不起,传出去也不好听。
赵凯文边走边从鼻孔里发出声音来。
“朕从前还觉得她识大体,如今看来朕特错大错,为了她那糊涂的哥哥,她不惜逼朕妥协,她真是……”
说着,赵凯文觉得心口堵得慌,毕竟这皇后是他钦点的,怪不得旁人。
皇后逼迫他,他也只能受着了。
赵凯文似乎想到了什么,朝身边大步跟上的王公公吩咐道。
“传令下去,皇后德行有缺,禁足五月,好好反思。”
王公公双眸转了转,在心里盘算着赵凯文的意思,帝心难测,王公公只能希望自己没领悟错,便命人去传令了。
……
李明德睡了一夜,整个人精神状态俱佳,吃过早饭,便去看望李宏文。
经过他的一番调理,李宏文烧退下去了,气色也好了不少,应该很快便能醒来。
李明德别无他求,只求老爹快快好起来。
看望了李宏文之后,李明德便换朝服,准备上朝,有人匆匆来报。
“少爷,少爷……”
李宏基见门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非常不悦,皱着眉头骂道。
“不中用的东西,要叫相爷,哪里来的少爷。”
门房连忙改口。
“相爷,这京兆尹的人来报,说徐国舅暴毙了,死在了牢房里。说是此案作罢,人已经死了,相爷勿要在追究下去。”
李明德刚换着衣服,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惊住了,一双眼眸微眯起来。
“徐国舅好端端的怎么会暴毙?”
李宏基也吓了一跳,认真地看着李明德。
“难道徐国舅畏罪自杀了?”
“哼。”
李明德察觉出这里头有猫腻,徐国舅是什么人,他不清楚吗?那是一个格外惜命的人,何况他觉得大仇没报,怎么会自杀,这个暴毙,怎么个暴毙法?
这令人寻味。
李明德思忖了一会,便笑道。
“我知道了。”
李宏基将门房打发走,回来见李明德一直在想事情,便不安打扰,只是在一旁站着。
李明德认真想了一会,他觉得此事肯定还需要自己去查,不能就让徐国舅逍遥法外了,有人想给徐国舅一条生路,可是他偏不给,偷天换日,给徐国舅一个生的机会。
他李府吃了如此一个大亏,就这样算了吗?
不可能的。
他自然不会允许。
李明德认真思虑了一番,没去上早朝,直接去了京兆府牢房。
到了京兆府牢房,典狱长邱水田毕恭毕敬的到了李明德跟前。
“李相,这徐国舅已经暴毙了,尸体被徐家人运走了,此事,您就别追究了,世上在无徐国舅,也算是给您一家最好的交代了。”
面对点头哈腰的邱水田,李明德说不出什么滋味。
因为在邱水田眼里,徐家有皇后,太子撑腰,要定徐国舅的罪,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而今徐国舅已经死了。
当然这不管他真死还是假死。
至少这徐家给出了态度。
算是给李府一个交代了。
那李明德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不要在胡搅蛮缠。
对于邱水田这样的人说这样的结局是天大的荣宠了。
但对于李明德来说,心中的恶气未消。
李明德双眸一眯,朝着邱水田冷笑。
“是吗?徐国舅已经暴毙了,那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不然你说他暴毙了,本官就要信吗?”
邱水田一怔,完全没想到李明德会要见尸体,只能委婉地说道。
“李相,这徐国舅已经死了,人家徐家将尸体拿回去安葬,是人之常情的事,卑职也不管阻拦,尸体已经运走了,您可以在户籍查,已经没徐国舅这个人了,他已经亡了,消息在这个世上。”
“呵……”
李明德冷笑一声,直直注视邱水田。
“既然他已经暴毙了,那你带本官去徐家见上一眼,也不难吧。”
邱水田缩了缩头。
“李相,这事卑职办不了,卑职人微言轻,哪里见得了徐家人,卑职也不过是给您传个话而已。您就别为难卑职了。”
“你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那你如何能替本官做主,就让徐家将尸体抬走。”
李明德冷着脸,怒声质问邱水田。
邱水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不关卑职的事,卑职也不过传个话而已。”
李明德一点也不想为难邱水田,没什么意思,冷冷撇了他一眼,便沉声道。
“此事你不用在管了。”
邱水田懵的,完全不知道李明德要做什么,等他反应过来了,李明德已经消失了,他的心直发颤,这李明德不好惹,徐国舅也真是的,京都谁不好惹,偏偏惹李明德。
这徐国舅即便装死,估计也逃不过李明德双眼。
不过徐国舅权势滔天,李明德不过是新贵,这鹿死谁手也不知道。
……
李明德出了京兆府的牢房,哪里也没去,直接奔向了徐府,他很清楚,这个徐国舅已经被人救了。
是皇帝?
还是皇后的意思?
李明德不知道。
他只知道,徐国舅伤害了他的爹,这口恶气不出,他心里难受。
如果徐国舅这样欺负他们李家,自己还能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往后欺负他们家的人不是更多,即便不出这口恶气,为了李氏的尊严,他也要好好跟徐国舅过过招。
决不心软。
很快李明德便到了徐府,入目是刺眼的白,门口到处都挂着白绸,双眸过处,都是白的,此刻李明德周遭一片白花花的世界,无数的纸钱在空中曼舞。
李明德笑了。
徐府作戏还挺足的。
没关系,他一定要这场戏无法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