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历982年,已是夜半三更,皇宫御书房处,灯火通明,时不是有咳嗽声传出,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而后慢慢归于平静。
御书房内,透过昏黄的烛光,一个雄伟的身影端坐在九尺五长的书桌前,桌上叠满了奏折,差不多有两尺厚,约莫不下三百本,而已经处理好的只有一半左右。
“皇上,最近您的咳嗽症状又严重了,不宜熬夜,身体要紧,该就寝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用特有的柔和腔调打破了平静。
皇帝熊安刚好处理好了一篇奏折,随即放下奏折,看着老太监那蒙了一层油光的疲惫的脸,随即说道:“周公公,你累了就下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陪着朕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累,陛下您这身体......”周公公看了一眼脸色略显憔悴的皇帝,皇帝面色突然沉了下去,显得更加憔悴,随即改口,“老奴去吩咐御膳房煮一些东西来。”
皇帝放下奏折,思索一下,抬头说道:“夜半三更,也就别扰他人清梦了,明日还要见丞相,今日就休息吧。”
皇帝正要起身,周公公连忙上前搀扶。
回寝宫路上,辇架上皇帝长叹道:“周德,你已经跟了朕半个甲子多了,伺候朕这么多年,也累了吧,如果想告老还乡,朕就准许了。”
周德听到这话亡魂皆冒,立即跪下,俯身磕头不起,长喊:“陛下!!!”
“唉!你还是不懂我,起来吧,如今大楚连续天灾三年,民不聊生,天下将乱,而且江湖势力愈加不平静了,而北边死敌燕国连年风调雨顺,国力鼎盛,大楚现在内忧外患,未必能熬过这一劫。你跟随我多年,我希望你有个善终。”皇帝叹息道。
“陛下仁德,励精图治,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江山稳固,陛下多虑了。老奴此生誓死追随陛下身边,望陛下不要嫌弃老奴老了不中用。”周公公感激涕零的说道。
“哈哈,周德,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变,一如既往的乐观,如果当年不是你如此乐观,我估计都活不到现在。”皇帝愁苦而憔悴的脸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陛下,当年旧事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周德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惧之色。
皇帝仰头,双眼无神的往上望着,似乎在回忆,久久才叹息道:“当年朕只是一个被贬在外不得志的皇子,要不是你和丞相一路保朕,哪有今天?”
周德总感觉陛下突然就多愁善感了,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接,于是保持了沉默。
此时刚好到了寝宫,周德扶着皇帝下了辇车,进入了寝宫。
服侍好了皇帝陛下休息后,周德走出寝宫,宫门上的两个小太监随即跟在身后。
路上,周德‘唉’的长叹一声,声音虽然带着特有的磁性,但非常有力,回声在宫墙来回传响,吓得身后两个小太监瑟瑟发抖。
周德知道现在大楚江山看似平静,但已经内忧外患到极致,说风雨飘摇也不为过,比当年形势或许更加严峻。当年有杨定山站出来,快速平息内忧外患,而如今又有谁能站出来了?
翌日清晨,初阳未升,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宫外。守宫门将看到直接靠前,尊敬的说道:“丞相如此早来,我去禀报一声,说您已经到了。”
“不必了,我和陛下约定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我在这等着就是了。”说话的人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孟远。
“已是深秋,宫门外边尤为寒冷,丞相不如进宫门内避寒,免受那凉风之扰。”守宫门将极力想讨好丞相。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长永,是刚上任不久的守门将。”守宫门将喜笑开颜的回应到。
“赵长永,我等同为朝廷命官,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能坏了大楚的规矩,你可知罪?”丞相孟远语气平静,看不出喜怒。
赵长永立即下跪,惊惧的说到:“小人知错了,刚当上守宫门将,不懂规矩,而且周公公也吩咐过小人,只要丞相想进宫门直接放行便行。小人才斗胆请丞相入宫门内避风,只是距宫门开启时间还差半个时辰。”
“你这位置位轻权重,护的是天子的安危,刚才你已经犯了死罪了,你知道吗?”孟远脸无表情的说道。
“丞相饶命!丞相饶命!”赵长永不断磕头认错。
“才上任没几天,就犯下如此大错,是谁举荐你的?”丞相抬头直直的看着赵长永。
“小人是太子幕僚,刚上任太想巴结长官了,以致犯下大错,此事是小人的意思,一切与太子无关。”赵长永头点地,惊恐的回答。
“太子......念你刚当上守门将不久,此事就算了,以后一定要守规矩,再犯人头落地。”丞相沉思了一会后才开口。
“多谢丞相饶命,丞相以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小人定当万死不辞。”赵长永说完才换换起身,脸上还带着惊惧的表情。
“注意你言辞,你是太子的幕僚,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回去吧。”
赵长永握拳一拜,缓缓后退了十几步才慌忙转头大步奔向宫门。
进入宫门后,赵长永脸上的惊惧完全消退,步伐也非常的稳定轻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而后招来一个手下,吩咐道:“转告太子,一切顺利。”
“老爷,太子一向沉稳有度,绝不会选这样的人做幕僚,刚才是?”丞相身边负责驾车的老管家很不解。
“一点小心计,太子在试探我,有点逼我站位的意思。唉!大楚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越发不平静了,是该做点什么了。”丞相语毕,管家也没再接话,随即拉开帘子,让丞相进入了马车休息。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初阳升起,一片红日照在宫外广场的瓷砖上,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但终归是错觉,寒冷的秋风不会骗人。犹如当今看似平静的大楚江山,实则暗流涌动。
御书房内。
“臣孟远参见陛下!”孟远双手手心向上,小臂完全贴地,按大楚标准的文人礼节伏地跪拜。
“孟远啊,我说了多少次了,如果没有外人,不必有这些繁文缛节。”皇帝立即放下手中批改一半的奏折。
“礼法不可废,皇上贵为天子,理应更加遵守,方可做到上行下......”
“行了行了!别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说教的毛病是一点没改。”皇帝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直接打断了丞相的话。
“陛下!!!”丞相长喊一声,不起身。
“起来,今天朕不是来让你教朕礼法的,好久没在皇宫走动了,你陪着朕走走吧。”皇帝语毕直接起身走向了门外。
“谢陛下!”丞相孟远起身,掸了掸官服,随即跟了上去。
皇帝一路走走看看,时儿驻足时而加快脚步,不断的欣赏着皇宫内的草木山水,犹如一个发现新鲜事物的孩童一般,丝毫不见皇帝的沉稳。
孟远则是小心翼翼的跟在皇帝身后,内心则是一片的惶恐,他记得皇帝上一次这个样子是在二十几年前了。
当初皇帝还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而且还被大燕的一只强军追杀,当时非常的绝望,皇帝就像现在,犹如没事人一样,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道的真还以为是在游山玩水。
‘孟远,你看这风景多好,再不看以后就没机会再看了。’
追忆往昔,皇帝当年的话清晰的浮现在孟远的脑海中。
......
半个多时辰后,皇帝终于累了,气喘吁吁的在凉亭坐了下来,孟远也是满头大汗,但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极力让自己保持一个儒雅的状态。
“孟远,你也坐吧。”皇帝面带微笑,而后转头看向凉亭下的湖水,几条鲤鱼慢悠悠的游着。
“谢陛下!”孟远现在可不敢有半点冲撞皇帝的心思。
“唉!我们的真的老了,体力完全没当年那么好了。遥想当年,我可是游山玩水一整天都不会累的。但现在的我们连湖中的鲤鱼都不如,没有了自由。”皇帝感伤道。
“当年在那样的绝境中,我们都活下来了,陛下现在何必如此感伤?”孟远终于平静下来了。他知道皇帝提起当年,肯定是要自己出谋划策,而不是有别的意思了。
“这大好的皇宫,还没得及认真观赏,或许不久的将来就看不见了,能不感伤么?”
“陛下,如今连续三年遇上荒年,各地虽有小的动乱,但不至于乱了江山,不必担忧。”孟远轻描淡写的说。
“孟远啊,别人看不清天下大势,我可以原谅,你这看不清,我就很失望了。”皇帝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似乎在调笑丞相。
孟远脸色不变,笑道:“侠以武犯禁,这各地起那么多的是非,无非是那些苟延残喘的江湖门派死灰复燃罢了。只要打压了江湖门派,各地翻不起大浪,只要等到丰年,大楚又是稳固如山。”
“我看爱卿成竹在胸,可有解决之法?”皇帝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异常严肃的问。
“陛下可有笔墨?老臣突然想写字了。”孟远卖了个关子。
“周公公,上笔墨!”皇帝语气有些急促。
“皇上,可否叫周边的人下去?”丞相语毕,皇帝一挥手,随从和守卫齐齐退下。
丞相认真铺好纸张,随即提笔,写下一个‘越’字。
皇帝看着这个字,脸色从期待变得非常的难看,面沉如水。
“你这是何意?”
“如今能快速压制江湖风波的办法只有这一个,那就是利用用越侯旧部拖住江湖势力。”
“当年,父皇用杨定山刚出生的儿子逼死了他,后追封他为越侯,已经约定好放他儿子一马,他的旧部势力虽然保存完整,但已经完全龟缩在南蛮之地保护那遗孤,怎么还可能为朝廷所用?”皇帝立刻反驳孟远。
“如果说臣有办法让那遗孤出来了?”孟远反问。
“可是用计把他骗出来,我大楚不会落得不仁不义的名声?而且那杨定山旧部势力太大,如果出了越地造反,大楚必定大乱,让他们出来不会威胁到大楚江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有万全的把握?”楚帝心动了,但其中牵扯太多,心中犹豫不决,于是连发三问。
“这些年臣一直在关注杨定山旧部,杨定山的儿子叫杨平,这个杨平虽有一些才华,武功也算可以,按大楚的评级,是为中上之姿,但才华和武功远不及他父亲,成不了大气候。
臣还得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这杨平前段时间遭人暗算中毒,身受重伤,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好,只要以有治好他的毒伤的灵药为由,引他出来即可。只能让他一人出来,不能让他带上那些部众。
当初他父亲杨定山一人屠戮了大半个江湖,说整个江湖都和他有仇也不为过。只要他出了越地,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整个江湖的势力十之七八必将被他吸引,只要保着他不死,江湖必定不会造反。大楚缺的是时间,江湖不大乱,等到丰年,各地的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他不幸死了,越地那些旧部也不是吃素的,到时不阻拦他们复仇即可,江湖必定腥风血雨,此举虽然能一举清除大楚所有内患,但北边大燕虎视眈眈,如果大楚从边境抽出军队平复内乱,易为大燕所乘。
但动作够快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平复内乱,大燕也很难找到机会。话说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尽量保杨平不死。
先利用杨平撑一段时间,而如果明年还不是丰年,只能让杨平死,让杨家旧部和江湖争斗,此举虽为下策,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丞相孟远当即分析了局势给皇帝听,皇帝连连点头。
“丞相此计甚为巧妙,大楚不失大义,又能很好的拖延时间,但杨平执意不来了?”
“臣有十足的把握让他来。”
“好,此事由你全程负责,先下去准备吧。”皇帝知道孟远为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臣告退!”孟远躬身一拜,后退几步而后转身,大步离开皇宫。
皇帝把那张写着越字的纸张拿起,看了许久,随后丢入了水池中,一堆鲤鱼以为是食物,争相抢食,不一会纸张便被分食干净......
“这些鲤鱼这么饿,你能坚持多久了,能为大楚江山争取多少时间,希望你能给朕多一些惊喜吧,毕竟你是杨定山的儿子。”
皇帝语毕,兴致已尽,便又去御书房继续批改奏折了,走的时候还吩咐太监把这一湖的鱼抓起来全杀了,中午吃全鱼宴。
一天后,一匹驿马从金陵城飞奔而出,八百里加急,直指南蛮越地,而天下风云也由此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