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铭生的话,啸海一下子记得起来,东车站的下边的确有一大片的地下防御工事,是当年直系军阀冯国璋在任直隶都督时修建。看来慰安所也纳入其中。
照现在的情景来看,那片防御工事已经长久未用,能否打通进入到慰安所之中,救出那些姑娘,还是未知之数。
不同于啸海的满腹心思,郑品恒看见铭生醒了,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顺便量了量他的体温,“善哉,善哉!你这热,总算是退下去了!只要不发烧,证明炎症已经被消除,你只需静静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不过,你身上的疤痕……”
“那有什么打紧?我要这一身皮囊有何用?”铭生有些费力地问道,“我能侧些身子吗?一直趴在这里,实在很难受……”
“不行!”郑品恒严厉地拒绝了他,“说起来,你这身子骨看着弱,还真挺扛折腾的!从烫伤到现在,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现在又是接连的刀伤。你也是福大命大,竟没有一命归西!”
啸海终于缓过神来了,听郑品恒越说越不像话,赶忙拉住他胳膊,“你说啥呢?不能盼铭生过些好日子嘛?”
郑品恒哈哈大笑,“你这南方人在这里生活时间长了,北方的官话学的也是很地道!”
啸海被他气笑了,“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看天都亮了,尽快带着孩子回去吧,一定要交给肖芳!”
说罢,啸海起身从书房抱出那个女婴。
这孩子瘦小枯干,看起来只有小猫那么大。
郑品恒也是可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肖芳一个女人要带两个孩子也属不易,希望齐思明不要找到她,否则这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催命符!”
啸海当然也知道,可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币,交给郑品恒,“这是我手头的一些现钱,交给肖芳,够他们三个人过一段日子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联系我。”
郑品恒替肖芳推辞了他的好意,“不用你来出钱养孩子。你的日子过得也紧紧巴巴的,还没有我富足呢!我这平时给人看看病、抓抓药,过得比你有油水多了!你就老老实实把家里这三口人养好吧!再说了,隔壁那群孩子以后也有用钱的时候,你手头哪能不留下钱财?”
啸海有些羞赧地说:“这话说来惭愧,隔壁那几个孩子由小柯带着出去乞讨、打短工,可以自给自足。你先把这钱拿着!过一阵子,海运公司就要盈利了,就算是给日本人百分之六十的分红,我这里也会留下些许的。”
郑品恒听了他的话,不客气地翻了翻白眼,“你也知道要给日本人大部分利润,还在这里死撑!”
啸海叹了一口气,“我对那些孩子的去处还是有计划的。小柯过一阵子到海运公司工作;小宝送到育婴所;等到冬天过去,其他孩子冬至一起去上学。”
郑品恒对于他的安排到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担心经济状况,“这一项项安排倒是妥帖,你家里的钱才够吗?别忘了,那些孩子上学也是一笔大的开支!”
啸海当然知道,他告诉郑品恒:“那几个孩子都能自食其力,到了学校可以打些短工,换学费和生活费。再有不足,我再填补一些……”
郑品恒听到这里,也无话可说。“你也是不容易,为了安顿他们殚精竭虑,只希望他们以后能够理解你的苦心!”
啸海坦然一笑,“理不理解我的苦心倒是无所谓,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见证日本鬼子被撵走,过上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铭生发出轻轻的鼾声。
郑品恒一看时间不早了,抱着女婴离开了啸海的家。
啸海到盥洗室洗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准备去津海关上班,顺便打探一下齐思明的反应。冬至和铭生这一番折腾,他不会不知道。
然而,到了津海关,齐思明像是没有这回事似的,冲着他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就离开了。
啸海可不敢掉以轻心。他不认为齐思明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相反,他觉得齐思明正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很快,整座城市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花街招揽花娘的频率增加了,频频举办“选美”,甚至已经把这项自愿的生意变成强征。
原本一些富庶人家交些银钱就可以躲过“选美”,现在已经躲不过去了;有些小康人家甚至买些穷苦农民的女儿,或者直接买来妓女为自己的女儿消灾躲祸。一时间,整个天津城人人自危,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敢上街。
啸海怀疑齐思明这些做法是冲着自己而来,可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当面锣、对面鼓”和自己正面刚,反而用这种方法挑衅。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铭生再一次休养在家,《天津时报》的老板蒋中清找到了啸海。
“张先生,我知道您贵人事忙,可是铭生这种情况对报社的影响非常不好。我实在没有办法和其他记者编辑交代。您看……”
啸海知道蒋中清的为难之处,有些抱歉地说:“蒋老板,我知道铭生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如果实在太为难,我就让他辞职吧……”
蒋中清听到这话,连忙摆了摆手,“张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我原本也是满腔热血,可是这世道暗无天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我……”
蒋中清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半句话。
可是啸海知道他想说什么,“蒋老板,我理解你的心意,不用太过苛责自己。世道艰难,更需要坚持。至于铭生,您可以提出一个好的办法,无论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有意见。”
蒋中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张先生,我们接到了一份广告合同,是齐监督发过来的,要求再次举办一次‘花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