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华的死让啸海成为天津卫的大笑柄。所以她的葬礼非常简单,只是在家里搭了灵堂,三个半的男人整整守灵三天。
其间,肖芳和郑品恒天天来陪着他们。到了第三天晚上,铃铛阁中学校长孔泽诚来了。
他和啸海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孔泽诚对铭华的死满怀愧意,“啸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铭华。我的本意是想把你们夫妻二人一起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由我一力承担。没想到,铭华竟然那么决绝……”
啸海已经几天没有睡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嗓子也哑了。他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孔校长,您别这么说。这件事不能埋怨任何人,铭华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我后来得到的消息,中岛成子早就怀疑我们了。齐思明去找您,不过是个意外,中岛成子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孔泽诚更担心他,“你以后怎么办?恐怕天大地大,世间再无容你之处了。”
啸海扯出一丝苦笑,“我知道。铭华的死或许换来最有利的结果就是,日本人暂时不会怀疑我了。未来我还能以情报贩子身份混在这地方。”
孔泽诚也不宜久留,“以后你万事小心吧!”
孔泽诚走后,家里还剩下肖芳和郑品恒两个外人。
啸海告诉郑品恒,“你带着肖芳快些离开吧!一会儿宵禁,就走不掉了。你们出现在这里,难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无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铭华……”
郑品恒摇了摇头,“我不走,我想送铭华最后一程。还有铭生,他现在能够言语了,我得时刻观察他的情况。明天,你把肖小姐送回去吧!”
肖芳上来了倔劲儿,“我也不走,我要陪着天颢哥!”
啸海一脸严肃,“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你快走!现在我们家就是个多事之地,谁靠近,谁有麻烦!”
杨明天也劝道:“是啊,肖小姐,你和你的母亲难得过些安稳日子,别被我们拖累了。铭华自杀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天颢又担上了‘日本人的走狗’的骂名……且不说外面有多少人看着笑话,就说有多少双眼睛还在盯着我们,你就不应该在这!”
肖芳涌出泪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冤枉的。铭华姐也不是共产党,天颢哥也不是日本人的走狗,你们就是被齐思明害了!”
啸海叹了一口气,“是与不是,现在根本不重要了。外边的人想怎么编排我们,都是他们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能让你深陷泥潭!”
郑品恒看他们三个人争执不下,干脆替他们做了决定:“既然肖小姐不愿意走,就让她留下吧。就这一晚上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把铭华送到西郊了……”
冬至和铭生一直没有说话。
其实这三天,冬至已经哭晕过许多次,醒来就是木然地跪在铭华的灵柩旁。
铭生已经好多年没有说过话了,现在又重新发出了声音,还有些不习惯,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词语和短句;再加上他伤心过度,也很少开口说话。
六个人沉默着,直到第二天天亮。
啸海和铭生最后一次给铭华打理好妆容,盖上了棺材盖子。
在郑品恒的妙手之下,铭华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美貌,现在看起来就像安静地睡着了一样。
租来的马车也停在了门口,车夫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东家,时辰已经到了,咱们该启程了。”
啸海嘱咐肖芳:“你赶紧洗漱一番,回去津海关上班吧!你来我家的事,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对你也是有影响的。”
肖芳点头应道:“是的,我是要回去了。我得紧紧盯着齐思明,我倒要看看他还在打什么坏主意!”
听到这话,啸海附耳低语,交代了几句,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芳,这件事虽然非常重要,但不及你的安全重要。所以,一定要以保护自己为先!”
肖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铭华的墓地距离铃铛阁中学不远,他们拿着中岛成子特批的通行证离开了市区。
等到啸海一行人从西郊回来,已经是晚上了。郑品恒先回了家,啸海他们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道彦兄,你怎么会过来了?”啸海的表情有些惊讶。
赤木道彦满脸羞愧地说:“天颢兄,我……听说你家里的事情了。”
啸海神色平淡,“让你见笑了!”
赤木道彦急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嫂夫人都是好人,高队长也是个好人……嫂夫人不应该死……”
啸海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慌乱,于是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诚,“道彦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件事颇为复杂,你能来,我已经感激万分,切不可再让你引火烧身!”
赤木道彦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难看,压低声音告诉他:“最近你出入要小心。我来这里时,发现你的房子周围有许多不相干的人。我知道有一些是中岛小姐派来的,还有一些人应该是齐思铭叫来的。”
啸海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他们已经逼死铭华了,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们对你的身份还是有所怀疑,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赤木道彦对啸海的认识也很矛盾,可是更欣赏他的人品,“尤其齐思明,现在他的势力极大,津海关监督不过是他明面上的身份,街面上不了台面的买卖恐怕都有他的影子。”
“我听说,总领馆要把津海关交给南京政府。”啸海虽然在家,可是消息却没有断了来源。
“没错,我这个代理总司做不了几天了。不知道南京会派什么人过来,到时候你更要小心了。尤其你的身份,还是重庆政府的派员,以后恐怕会更加尴尬。”赤木道彦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
“多谢道彦兄的关心,不过不管我以前的身份是什么,现在我是日本的朋友。”
赤木道彦听完这句话,表情有些微妙,张了张嘴,却没有多说什么。
送走了赤木道彦,啸海回到屋子里。他看见杨明天、铭生、冬至都没有休息,坐在客厅里,各自沉默。
啸海知道他们心情不好,可是逝者已矣,一切都不能挽回,只能劝他们:“先去休息吧!未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先得养精蓄锐。”
可是并没有人听他的话,依旧木然地坐在那里。
啸海有些急了,语气严厉起来,“不要这么软弱!铭华的牺牲不是为了看见你们一个个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此丧失了斗志!冬至,你现在立刻上楼睡觉,不要让我和你妈妈还继续操心!”
冬至听到这里忍不住了,终于痛哭出声:“妈妈没了!我再见不到她了!”
啸海强忍着泪水,“我们的确见不到她了,可是我们不会忘了她!”
一句话,让大家沉默了。
啸海起身,“大家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煮些粥,你们每个人都喝一点。我不会阻止你们伤心,但是你们也要知道伤心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喝完粥,就尽快打起精神,继续生活,这是我对你们的希望,也是铭华的希望。”
“啸海,我来吧!”铭生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但总算是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啸海看他的一举一动,再也挪不开眼光,想从他的身上找到铭华的影子。许久过后,他觉得脸上有些凉,摸了一下,竟也是泪流满面。
很快,一锅杂米粥就煮好了。铭生招呼大家来喝粥。
冬至不想去,可是杨明天拽起他,“冬至,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要坚强一些!你妈妈也希望看见你坚强的样子!”
每个人都食不知味地喝着粥。
啸海脑子里迅速整理思路。
一直以来,天津市内的工作都是被动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始终处在被动的状态。这里固然有人力不足的原因,更主要的还是没有发挥好自己在这个环境中获得情报的优势,对危险的判断也不够,铭华的死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铭生,明天你回到报社,依然要装作不会说话。”啸海交待接下来的工作,“之前我让你和报社其他人联动,利用刘髯公被日本人囚禁的事情不要停止。现在除了铭华以外,其他人都被释放出来,消息正是最乱的时候,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制造舆论上的混乱。”
铭生喝下最后一口粥,点了点头。
“明天,你去和郑品恒行学一些医理和药理知识。等到铃铛阁中学开学,你和冬至一起回去,你接替铭华做校医。”
杨明天无条件地相信他,“好!”
“冬至,这段时间你先在家学习,有些事情你也该清楚的知道了。从明天起,你跟我到书房处理文件,接替你妈妈的工作。”
冬至认真地点了点头。
突然铭生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姐姐说的,或是想为她做的吗?”
啸海沉默了许久,“你在报纸上发出讣告,张府于氏因病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