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翻过鹤伴山登高远望,山脚下便是营陵城,营陵背靠的沂水穿城而过,看起来倒也有几分雄伟,不愧是北海国的郡治所在。
最惹眼的倒也不是营陵城,而是营陵城外沂水河边那连绵二十余里棚户营区,大片的营区规划极为规整,往往千余个木屋组成一个方正的区域,正好一里见方,方圆二十余里被分为无数个方正的区域,让整片棚户区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棋盘,方正的棚户区间好似是道路,就如棋盘上的经纬线一般。
现在赵云离着那棚户区都还有三十余里,便可清晰看到街道,目测那街道颇宽,只怕能让六架驷马大车并排奔跑。
这棚户区只怕便是那冠军侯袁珣建立的流民营了。
那个太史慈管这叫做流民营?除了没有城墙,整个大营看起来像是一个城市都不过分,而且目测比营陵更大。
现在尚且只是清晨时分,却也可以看到家家户户已然点上炊烟生火做饭,处处透露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烟火气息。
“叔,那便是营陵城?”
怀中那个小孩也许是连夜赶路觉得不舒服,坐在马上颇是不安分,动了动屁股问道。
赵云摸了摸小男孩的总角发髻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下身上那汉式扎甲。
“脱下甲胄,就地掩埋,三哥你做好标记,咱们走的时候还要把甲胄取回来呢!就地修整一下,我们便进城去。”
“好咧!”、
李三答应一声,便看十几人翻身下马开始脱甲胄,李三老魏带着两个人将大家的甲胄收集起来,找了颗被雷劈得漆黑的老树下掩埋妥当,几人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带着几个孩童吃了些干粮,这才重新翻身上马。
赵云把自己的长枪挂在得胜钩上,随后怀抱男孩一声令下,十几人策马朝着棚户区飞奔而去。
莫约在官道上走了几里路,赵云耳廓一动,忽然抬起手掌,十几人迅速拉住马缰,马队停在了官道上。
赵云环视四周,敏锐的感觉到周遭有股若有似无的杀气,看着手下兄弟纷纷搭弓或是抽出环刀,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收起武器。
“周围的弟兄,某家常山赵云,我们乃是行脚的镖客,护送几个孩子去营陵,并没有恶意!”
“镖客?十几个人身手敏捷码数精湛,天底下有这样的镖客么?”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赵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二十几步一捧灌木丛“站”了起来,赵云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汉子,那汉子脊背上用一张麻绳网裹住,上面插满了杂草枯枝,若不是此人主动站出来,只怕离近了也看不出是个人。
而且赵云自十七岁下山从军一来,在辽西和乌丸鲜卑的异族征战多年,感觉敏锐,换了寻常人打死也不会看出有埋伏。
“赵云是吧?感觉倒是敏锐,居然还能发现我们!”
那“灌木丛”语罢打了声呼哨,只见道路两边林中同时站起十来个人,树上还有七八个,人人都抬着怪模怪样的弩弓,弩箭泛着寒光对着赵云一行人。
那人随手一解,身后那绑满了杂草的大网便应声落下,露出一声精良的玄黑大甲片铠甲,看着那人脑袋上扣着的碟盔,赵云知道此人只怕便是袁珣手下斥候。
装备还真是精良啊!
“别动!动一下射死你们!”
十几柄劲弩瞄准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而这些人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让赵云他们胯下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纷纷以马蹄绝地,响鼻打个不停。
“若今天不是轮到老子巡逻,营陵的斥候估计便放过你们了,别编了,说吧,你们是哪方斥候?还是精锐骑兵!”
为首的军士冷冷瞄准赵云,声音更是冷得像冰。
赵云叉手行了一礼,将双手举起示意自己确实没有敌意,温言道:“这位将军误会了,我等确实是护送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来营陵投奔。”
看了看那人身上的铠甲,赵云实在觉得熟悉,略略思忖,心中一动,前夜那个身手能和张三哥一战的太史慈穿的铠甲似乎和他们很像。
这些人铠甲并没有雕饰,除去雕饰外,倒是没什么区别!
太史慈……曹阳……只怕是袁珣军中之人才是。
一时间赵云竟有些后悔放过二人,二人从营陵穿越平原国西去陈留,只怕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应该将二人扣下拷问一翻的。
他心中有了主意,叉手再行了一礼道:“将军可识得太史将军?还有一个青年公子姓曹?”
那军士手中弓弩微微往下放了放狐疑问道:“你怎知道我们太史将军和曹公子?莫不是诈我?”
军士身后的士兵探头低声道:“蛐蛐,只怕此人说的不假,要不然他怎知道曹公子和太史将军独行?”
蛐蛐点点头道:“谨慎些。”
赵云心道一声“果然”,微笑道:“太史慈将军身高莫约七尺半,年龄二十四五,国字脸很硬挺,善使一杆丈八长槊,身手高绝。曹公子稍微矮些,六尺出头,面容儒雅,谈吐有利是也不是?”
蛐蛐眯眼看了看赵云那英俊的面孔,朝后低声道:“你去报告头,我把人带回去。”
随后那夜不收士兵卷舌打了个呼哨,只见林中奔出一匹战马,他收了手中弩箭,翻身上马便朝着营陵飞奔而去。
“这位壮士,北海黄巾肆虐,恕在下不得不谨慎。”
蛐蛐一挥手,手下军士将弩弓微微放低,可还是保持着随时能够射击的状态,赵云微微皱眉,道:“那这位将军如何才能放我们入营陵?”
“无他,自缚尔。”
“小赵……这!”
赵云抬手止住李三的话,转头道:“自缚吧,不要吓到孩子。”
李三狠狠剜了蛐蛐一眼,这才带头抽出蹀躞自缚双手。
“得罪了。”
看着众人自缚双手,蛐蛐这才带着一干夜不收招来战马翻身上马,行在赵云他们背后,像赶鸭子一样半护送半押送的朝着营陵走去。
“敢问你们是如何遇到太史将军的?又为何护送这些孩子来营陵?”
听到蛐蛐的话,赵云绑在一起的双手一边拉着缰绳,一边环视那七八个孩童,随后沉声道:“不瞒这位将军,我等确实不是镖客,而是平原本地的团练,几天前平原大肆贼乱,不在主城的村镇便遭了殃,我带着族人四处讨贼,在一个村子里遇到……”
赵云将如何遇到太史慈,如何不打不相识,太史慈又如何拜托自己护送孩童来营陵之事说了一遍。
蛐蛐一听便知这话有真有假,赵云率领的十几个骑士骑术精湛还在自己之上,而且一看便是极为精锐的骑兵,若是团练能有这样的队伍才时间了鬼。
不过听赵云的话,在以太史慈和曹昂的脚程估算,可能性极大,外加上对于太史慈身手和二人相貌的描述,蛐蛐几乎可以肯定那便是太史慈和曹昂。
一行人走了莫约半个多时辰,整个大营豁然出现在眼前,首先看到的便是莫约两千精甲士兵看守着三四万汉子正在开坑荒地,这片荒地并不适于种田,但是比起山地来说,营陵周围也只有这百余亩土地能够耕种了。
“这……”
赵云好奇的看着在那些看守汉子的精甲士兵,他也是老行伍,怎能看出不那些看守士兵乃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样的精锐用来做看守?
这些开垦之人又是谁?
仿佛看出了赵云的疑问,蛐蛐转头道:“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我们俘虏围攻营陵的黄巾贼,我家将军下了命令,让他们开山种田。”
赵云点了点头,一般情况下,朝廷包括各路诸侯对于黄巾的容忍度很低,祛除战功的因素外,一般不是杀头就是流放,为了不让更多流民百姓从贼,如果是酷烈一点的官吏甚至会采取连坐制,一人从贼,全家被屠。
若猜的不错,这军士口中的将军便是右将军袁珣,比起杀人领功,让这些俘虏们来做些徭役之事,已然算是仁慈之人。
“不过都是穷苦百姓出身,我们也不会苛待他们,你不要看现在是陷阵营的弟兄看着他们,其实他们大部分已然不需要监工了。”
“哦?”赵云剑眉一挑,好奇问道:“这是为何?去了监工他们不是逃跑了么?”
蛐蛐冷笑道:“他们一天劳作五个时辰,吃饱穿暖,甚至还有工钱可拿,比起回家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这里简直是他们的乐土,谁愿意跑?想跑的大部分也都是南边有家眷的。”
“还有工钱?”赵云惊讶问道。
蛐蛐点头道:“可不是?现在除了咱们这些士兵发饷是钱粮,连洛阳流民们拿的都是工分,就他们拿的是黄澄澄的五铢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恩赐了,将军还允许他们将钱寄回去。要我说,若不是他们干的不错,通通杀了了事!”
“寄回去?”赵云更加惊讶,“北海官驿恢复了么?”
“沽水以北的恢复了,沽水以南都是黄巾,恢复个屁,这些人也知道黄巾是什么德行,都存着呢!好多人还想参军,想我们打到沽水以南”
这冠军侯好手段啊!
赵云眉毛一挑。
这一手收拢人心极为高明,让这些个黄巾俘虏尝到了甜头,人人都想着能把钱带回家乡去让家里人过点好日子,可是他们当然知道,即便是他们带了钱回去,在黄巾贼遍地的沽水以南,也到不了家里,而且从贼的日子能有这边好?
黄巾贼不事生产,都是以劫掠为生,即便是从贼,那些上层为了保持黄巾的战斗力,也不会让他们过安稳日子。
若是不饿肚子,谁能去攻略更多的城市,劫掠更多粮草?
而被攻下的村镇县城的百姓为了不饿死,也只能从贼变成黄巾。
裹挟百姓的手段不外如是。
那样刀头舔血的日子能比在这边干活吃饱穿暖好?本就是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向往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无非以前是为了世家大户种田,现在为了冠军侯种田而已,有区别么?
如果真的论谁平定黄巾的决心最大,只怕就是眼前这三四万以前是黄巾军的俘虏们!
所以只要袁珣愿意,随时可以拉起一支四万人的军队!
而且现在还是免费的佃户!不……应该是低价的佃户,既然是俘虏,大概也收入不会超过寻常世家家里的佃农。
但是对于袁珣来说,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赵云暗皱眉头。
怪不得刘府君对袁珣这么忌惮,人家这一手收拢人心都手段只怕比天下绝大部分的诸侯都要高明百倍。
同时他又暗叹了一口气。
太史慈果然说的没有错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就这对俘虏的应对手段便能看出袁珣此人除了精明无比外,更有真的有一颗仁慈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