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之人,在知晓公孙越死于阳人之时,勃然大怒之下立马使人写下檄文,列举了袁绍十项大罪。
其中从袁绍辅佐何进之时,擅自招不臣之人入洛,致使丁原火烧孟津,是导致董卓乱政的元凶;还有袁绍私自逃出洛阳,不管君父,致使太傅袁隗和太仆袁基被残杀,再到逼韩馥献出冀州,公孙瓒当然不会写这本是和袁绍的约定,只不过自己被袁绍摆了一道。
其中最恶毒的还是攻击袁绍的出身,说他根本不是袁逢的亲子,而是由袁逢府里奴婢和马夫生的卑贱之人,根本没有资格以袁氏家主之位行事。
至于袁绍知道这檄文内容会不会气得吐血,这根本不在公孙瓒的考虑范围。
为了一战而下,公孙瓒除了接受刘备暗中联合青州黄巾的建议,甚至联系了盘踞在太行山上的黑山贼贼酋张飞燕,亲率六万大军南下沿着渤海湾第一时间切断了邺城和营陵的联系,和张飞燕南北夹击邺城。
同时张飞燕遵从公孙瓒的建议,拍了于毒、白绕、眭固伙同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大肆进攻兖州。
一时间大河两岸烽烟四起,整个二袁之争正式进入的白热化。
而公孙瓒表严纲为冀州刺史,为先锋向着邺城方向一路猛攻,意图与张飞燕在邺城之下完成合围,田楷为青州刺史,只身带着百十位白马义从快速沿渤海南下抵达平原与刘备汇合。
虽说盘踞于平原的大部分黄巾军都西进配合黑山贼进攻兖州,可是平原此时也根本算不上太平。
刘备的绥靖政策导致平原国大部分兵力全部龟缩与几个城池之中,虽然他在联系黄巾大乱的第一时间便实行了坚壁清野,可是整个平原本就是青州大郡,散落于城外和山间的大部分村落也根本来不及撤离。
留在平原的黄巾势力开始四下作乱,连平日里只敢打劫一下过往行商的山贼和一些集市与村中混混们都纷纷裹起屎黄色头围子,打着黄巾的名号为祸乡里。
不在城中的村镇集市便遭了兵灾。
田楷一路行来也算不上太平,若不是护卫他的白马义从伯长实在是骁勇善战,可能他根本不能顺利进入平原境内。
那白马义从伯长年纪不大,莫约二十出头,生的唇红齿白相当俊秀,一声虽然身上只是一声白马义从统一的白色战袍加上汉制式扎甲,胯下一不过是一匹花白杂色的匈奴马,可是一杆长枪却是使得出神入化。
就在进入青州境内之时,田楷他们便遇到了一股莫约二三百人的黄巾匪寇偷袭,只见这小将派了六十义从护住田楷,自己挥舞着长枪带着剩余四十余人纵马而出,以小将为首,杀入匪寇之中。
那伯长长枪上下飞舞,如同一条乌龙一般,每每探出总能带走一条人命,出枪角度刁钻,从不拖泥带水,杀人不过一枪,干净利落。
田楷也是自小习武之人,算得上公孙瓒手下大将,可是看着小将那俊秀的武艺,似乎还在自己之上,甚至有时小将出枪之时速度之快让田楷根本看不清楚,一道残影过后,敌人便捂着喉咙倒下。
田楷知道这世上顶级武将是有势的,势是武将武艺高绝的一种标准,就如同吃人多了的猛虎行动之间自有腥风过处。
昔年在辽东,田楷也曾见过一名年岁不大的青年,善使一杆长槊,动起手来一如蛟龙入海,让人心悸不已。
原本田楷想将此人收于账下,可惜此人似乎对辽东辽西公孙家的人皆不太感兴趣,几年之后也没了音讯,似乎叫什么……太史慈来着。
而眼前这年轻伯长,搏杀之时干净利落,也不知是不是田楷错觉,此人长枪到处,竟隐隐有龙吟之声,此势让人不得不为之侧目!
主公账下竟有此奇人,却不知为何屈居一伯长……
田楷越看越心惊,不禁问左右义从道:“不知这伯长姓甚名谁?”
左右义从也是老兵,闻言笑道:“回禀方伯,这是我们小赵,名云,字子龙,一身武艺惊世骇俗,他十五便从军,在我们义从里从一小兵干起,已经是义从老兵了。”
“这赵子龙如此俊秀的武艺,何以一直不显山不显水,倘若主公得知,必能封一上将。”
老兵闻言点头道:“好教方伯得知,小赵原本性子便平淡,不追名利之事,来参加义从也不过是为了抵抗戎狄,况且小赵这人实在是讲义气,他觉得若是他升了官,我们便没了照拂,是故即便是作战立了大功也不声张,缘此,我等才愿尊他一个年轻人为伯长。”
田楷闻言点点头,扶须叹道:“倒是个好汉子。”
赵云一枪探出,枪尖刺入一个黄巾贼寇的口中,从后脑穿了出来,枪尖一收,那人便软软倒在地上,怀中掉出几件物什。
赵云斜眼瞟了那几样东西一眼,浑身一震,星眸中燃起熊熊大火!
只见那分明是女人被割下的R房和一个婴儿的头骨!
那头骨一定是被火烤过,上面还有些许齿痕,而那R房看来是被这贼寇当做干粮用的!
赵云一声怒喝,如同猛虎入匣一般冲进人群之中,一个黄巾贼挥舞着环刀砍来,只见赵云长枪从上到下狠狠劈在那人脑袋上,枪杆将那人天灵盖打的四分五裂,红白之物如同烟花一般四下溅射。
他探手一把夺过还未倒下尸体手中的环刀,一手长枪,一手环刀,左劈右砍,马蹄过处留下一路七零八落的尸体。
等到赵云迅速将人群杀了个对穿,眼前再无一人,回头望去,只见后面的黄巾贼如同看到鬼一般愣愣的看着浑身浴血的他,见他怒目看来,一个黄巾贼浑身颤抖,手中武器一丢,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怪嚎,转头就跑!
“快跑啊!恶鬼啊!”
赵云将手中砍得卷了刃的环刀朝那人用力掷去,霎时间洞穿了那逃跑之人的脊背!
他手中长枪一指,口中怒喝道:“直娘贼!这群狗入的贼子不是人,拿女人小孩儿当干粮!兄弟们,给我杀!莫要走脱一个!”
“喝!”
随着那四十余名彪悍的白马义从高喝一声,赵云一拉马缰,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带着背上的赵云卷起一溜风尘再次冲入人群……
瞬逾之间,那四十义从便在赵云带领下将拦路的三四百贼寇杀得干干净净,如此赵云还不解气,愣是命令义从们将贼寇的头颅割下,挂在管道旁的一颗古树下,更是亲自用长枪在古树赶上写下:“为祸乡里,肆意杀戮,以此为戒!”十二个大字。
田楷看着那巨大古树如同华盖的树冠之上挂着密密麻麻如同硕硕果实的人头随风飘荡,不禁打了个冷战。
一路前行,田楷不住的打量前方犹自拿着撕下的内襟擦拭脸上血污的赵云,赵云脸上戾气太重,甚至到了生人勿进的程度,这也让原本想和赵云说些什么的田楷有些说不出话。
田楷是公孙瓒亲表的青州刺史,而赵云不过白马义从一任伯长,按说田楷与赵云理应有上下尊卑,可是看着这个下令将贼寇人头挂树的伯长,田楷心中还是有些敬畏。
对,是敬畏。
这是一个绝世猛将,其枪法飘逸诡谲,武艺超绝于世,任在哪方势力里都应是一方上将的人物,却为了自己麾下百余弟兄甘任一介伯长。
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怜悯正直,可是那满树的人头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田楷,此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身边之前和田楷搭话那老兵看田楷眼巴巴盯着赵云,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不禁尴尬道:“方伯,不是我们小赵性子恶毒,实在是嫉恶如仇看不得百姓受难。”
田楷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颗大树,干笑一声道:“是,赵伯长怜悯百姓,让某家也钦佩的紧。”
二人的商谈终于惊动了一脸冷峻的赵云,他回过头,那满眼的杀意这才慢慢消退,赶忙抱手对田楷道:“方伯恕罪……云刚才应请示方伯后再行动的。”
田楷摆了摆手,故作大方的笑道:“无妨无妨,那祸害百姓的贼子,即便是某家,也要让他们挫骨扬灰的,赵伯长所做大快人心,何罪之有?”
赵云这才叹了口气道:“方伯有所不知,云少年之时常山也曾遭贼寇袭击,云之故乡无人生还……云之所以从军,便是想用手中长枪还这世间一个清明,可是自我从军以来,大汉却是越来越乱了,处处民不聊生……”
田楷纵马与赵云并排,摇头道:“自董卓乱政以来,天下诸侯并起,割据四方,乱世来了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年纪尚轻,需习惯才是啊。”
赵云没接话,沉默片刻后反问道:“方伯乃是世家出身,自小熟读圣贤之书,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田楷真愁和眼前这猛将没有话题,见赵云主动问话,心中也是欣喜不已,赶忙回答道:“子龙但说无妨。”
赵云倒提长枪,浑身浴血,看向远方,问道:“人人都说乱世乃是诸侯互相征伐所致,既然如此,为何我们还要来这青州,在冀州保境安民不好么?”
田楷闻言眼珠一转,说道:“子龙觉得蓟侯如何?”
赵云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蓟侯乃是天下少有的英雄,有他在才使北境安康,幽州不至被乌桓鲜卑等异族蹂躏。”
这问题并不好回答,公孙瓒这人如何?若说没有雄才,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公孙瓒白马将军的大名响彻塞外,他在辽西十几年东征西讨,致使异族不敢南望。
但是此人也绝不是赵云心中的明主,赵云心中的明主应该是怜悯天下百姓,励志清平乱世的人,而公孙瓒在保全幽州的同时,还纵容手下抢掠边境百姓,甚至杀良冒功,这样的事赵云见了不止一次。
何况幽州刺史刘虞乃是天下有名的贤名之人,公孙瓒却因为权力问题一直和刘虞不对付,在赵云看来,这事情实属是公孙瓒理亏。
所以赵云的回答很有技巧。
田楷闻言笑了,说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人心在利,千古道理,袁本初计骗韩馥得了冀州,本就是失德之事,何况此人狼子野心,即便是对于冀州百姓,他的上位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他和蓟侯有杀弟之仇,讨伐他本就是应天之事。”
说着,田楷伸手拍了拍赵云的肩膀道:“青州更是,贼寇肆虐,放心吧,赶走袁家小儿后,我必定讨伐贼寇,还青州一个安宁。”
赶走袁珣后……?
赵云沉默不语,田楷权当他默认了,微笑一下,带着赵云向前而去,谁知道赵云却再次开口道:“方伯,为了赶走袁家子,便要煽动青州贼乱么?此计,当真是平原相刘玄德所出?”
田楷注意到赵云提起刘玄德三字是呼吸有些急促,转头问道:“子龙和玄德有旧?”
赵云不善说谎,听闻田楷提及,点头道:“昔日在易县时,刘玄德仁义之事确实让云多有佩服,是故与其有些交集,此番而来,原本对与其并肩作战还有期待……”
田楷是从心里欣赏这个青年,听到他说与刘玄德什么并肩作战的事情,心中满不是滋味。
他是只身上任青州,而平原那位本就是主公师弟,平素以宗室身份一直也把什么匡扶汉室挂在嘴边,想来不是能够委身别人之下的人,眼看自己发掘了这么一个绝世猛将,能够和那位身边关张二人匹敌之人,岂能再眼睁睁看着手下心向他人?
“恩,玄德仁义不假。”田楷小心的斟酌着语言,开口道:“但玄德是枭雄,绝不是英雄。”
赵云诧异的看了田楷一眼,问道:“这有何区别,还请方伯为云解惑。”
有戏!
田楷心中暗喜,嘴上却道:“子龙还年轻,自然不知其中区别,所谓英雄,可为心中道义牺牲自己,所谓枭雄,可为心中理想牺牲他人,为了拿下青州,牺牲些许百姓在所难免,仁义有时也是有底限的。”
赵云闻言面色一暗,再次沉默不语。
枭雄么?
玄德公,为了匡扶汉室,真的就能不择手段么?
赵云心中失落。
昔年他和刘备在辽西相遇,一个是追随师兄的落魄宗室,一个是白马义从一介小兵,这个小兵也曾为宗室口中昔年孝武、汉武之汉室的强盛,和那颗坚毅不已匡扶汉室的心向往不已。
可是自从从公孙瓒那里听到刘备策动青州百万黄巾暴乱,急攻袁绍袁珣的时候,赵云一度怀疑这是假消息。
今日所见这群吃人的畜生,再加上田楷的话,那个自诩仁义的宗室形象在赵云心中,仿佛塌了一角……
他迷惘了……
难道,所有能够荡平乱世的人,踏着的都是百姓的尸体么?
在这群人眼里,百姓,真的只是蝼蚁吗?
赵云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天下难道就真的没有为了百姓而战的明主么?
刘玄德,我来了,我再看看你,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