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韦斯特道格来到阿卡迪亚这两个多月,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新卫生运动的推广上,顺便借此对封地内的基本情况进行了大概的调查。
为此韦斯特道格建立了三个调查组,每个调查组配备两个文书,十个士兵,并且布置了任务标准:弄清各个村子到底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土地。
“大人,这种事情以前的阿卡迪亚守备官好像是有记录的,我们要自己重新算一次吗?”一位文书很是不解。
“越重要的事情,越要自己确认一遍。你记住,信息是做决定的基础,没有信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和盲人摸象无异。”韦斯特道格笑了笑,“永远不要相信二手的信息。”
编户齐民迫在眉睫。
两个多月,调查组磕磕绊绊跑完了封地里的村子,基本掌握了土地和户籍情况。
城堡往东走大约六公里有个村子叫亚莱克修斯村,村里大约有两百户人家,五百人口,亚莱克修斯村再往南五公里有个村子叫里奥里尼村,大约有一百八十户人家,四百二十人口。
城堡西边八公里最大的村子就叫阿卡迪亚村,有三百五十户人家,八百六十五人口。城堡南方是山峦和丘陵,大约十公里左右有个产铁矿的村子叫纽曼村,有一百五十户人家,三百三十人口。除了这四个村子之外,城堡周围也有定居五十户人家,一百三十人口。
总计八百八十户人家,两千两百余人。
当然,数据肯定不是很准确,庄园主们对手下佃农的数量是否瞒报,谁也不清楚。
不过,有了大概的数据,韦斯特道格就可以带着几个侍从打扮成旅商的样子打算亲自下乡调研了。
在泥泞的村道上一直走下去,袅袅炊烟没看到,看到了低矮的茅草屋,破损的水井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妇村民,还有他们同样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孩子。
侍从看出了韦斯特道情绪很低落,轻声安慰:“殿下,起码他们饿不死,暂时也不会有战火烧到这里。”
继续走,耕田的老农坐在路边休息,韦斯特道格摆了摆手,让侍从在远处等待,自己走到老农身边坐下。
老农瞥了他一眼,双手继续搓着麦穗。
“不是本地人吧。”
韦斯特道格咳了咳:“是本地人。”
“我不认识你。”
韦斯特道格伸手摘下一束麦穗:“难不成你认识整个村子的人?”
“不,整个村子的人都认识我。你不认识我,自然不是本地人。”
“这么说你很有名?”
“我是夏尔·菲利普骑士,阿卡迪亚村唯一的骑士,参加过十几年前的塞萨洛尼基防御战。”老农抬起头:“你又是什么人?到这个村子来干什么?”
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是一位骑士。
“行商,卖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你看着不像是商人。”老骑士锐利的眼神打量着韦斯特道格:“老实交代,不然我扭送你去守官那儿,到时候你就会后悔现在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骑士,应该有很多土地吧?”韦斯特道格没有回答骑士的质问,反而反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老骑士站起来,他在思考自己能否一拳打晕面前这个白皙的年轻人。
“应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韦斯特道格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侍从过来。
“我是韦斯特道格·迪奥多罗·帕里奥洛格斯。”
震惊让老骑士手一抖,掌心里的麦穗掉了一地。
“殿下?您……您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韦斯特道格拍了拍老骑士的肩膀:“怎么?你一个骑士能自己种田,我不能走出城堡来看看民众们在干什么吗?”
“别那么紧张,咱们可以聊一聊,轻松点。”
韦斯特道格拿起了老骑士放在路边的农具,挥了挥。
“手下没有佃农吗?你可是骑士啊。”
老骑士挠了挠秃顶的后脑勺,面色沮丧:“殿下,我大概只有25摩底的土地,只能自己种。”
“这么少?”韦斯特道格很诧异,“那你确实挺惨的。”
“我压根就不惨,殿下,那些没有爵位的农夫才是最惨的,如果他们不依附于庄园主,城镇来的商贩和税吏会让他们连饭都吃不起,将自身和土地交给庄园主,还能活下去。”
老骑士语气越来越低沉:“我参加过很多场战斗,和异教徒,威尼斯人,鞑靼人都战斗过,这大半辈子都拿着剑为君堡和陛下而战,可当我年迈回家之后,却只能自己种地果腹。”
“可我没法抱怨,因为大部分人比我还惨,我算幸运的那一个。这世道里能活下去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殿下。”
韦斯特道格沉默了很久之后。
但是又不得不开口:“我预料到他们的生活会很难过,但我从来没见到真实的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
“陪我走走吧,菲利普骑士,让我们去看看民众的真实生活。”
韦斯特道格继续往前走,老骑士紧随其后。
“那这个村子还有民兵吗?”
“民兵?这是个历史名词了,殿下。”
“去年村里有人饿死吗?”
“饿死了七个,殿下。”
“……我知道了,每一年都会饿死这么多人吗?”
“多的时候十几个,少的时候五六个,总会有人活不下去的,殿下。”
韦斯特道格从来没想到情况如此严峻,但现实是,一年比一年更加难熬,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小规模战争连绵不断,除了摩里亚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其它地区的人口是在连年减少的。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男孩从路边冲出撞到了他身上,然后摔倒在地。
老骑士一把拉起男孩:“怎么了,乔森纳,跑这么急都不看人?”
“我的母亲!她快要撑不住了!菲利普阁下,能救救她吗?我恳求您!仁慈的圣母肯定会保佑您的!”
老骑士看着韦斯特道格:“殿下,您不是想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吗?随我来看看吧。”
挤进狭窄的巷口,韦斯特道格能隐约看到最里面连屋顶都没有的破房子,不,甚至不能说这是一座房子,用碎石和泥土围成了一圈墙,上面铺着一排稻草杆和脏兮兮的动物皮毛。
“你的母亲是怎么了?”
韦斯特道格问着一边啜泣一边带路的小男孩。
“不知道,阁下,她病了快一个多月了,烧几乎没停过。我每天都去集市捡一些菜叶子熬汤给她喝,可是这几天她一喝汤就吐,什么也吃不下,我看她是在是不行了,想去找医生,可医生上周去镇上采购,到现在还没回来……”
男孩大概只有十岁左右,脸色黝黑,脸上几道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衣服只有右边有袖子,左边赤着胳膊,手上都是茧。
从巷子口到男孩家只有七八十米,但韦斯特道格感觉自己走了很久,每一步迈出去都像灌了铅。
男孩的母亲侧着躺在木板上,听到脚步声她费力转过身来,“孩子,这些人……都是……都是谁?”
“菲利普骑士老爷和他的朋友们,妈妈。”男孩抹了抹眼泪,“他们会想办法救您的。”
女子的眼睛明亮了很多:“菲利普老爷?您怎么来了……”
“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男孩握紧了拳头。
“这孩子的父亲在前几年跟随亚拉德·米特里男爵出门打猎,被野兽咬到了肩膀,没过几天就去世了。米特里男爵是不会在乎一个平民猎人是怎么死的,但对母子俩来说是灭顶之灾。”菲利普低声告诉韦斯特道格。
“母亲靠做一些纺织品和打临工带大了这孩子,可惜常年操劳已经摧毁了她的身体,今年才32岁就已经疾病缠身,命不久矣。”
满脸皱纹的女子对着他们笑了笑,很勉强,如果菲利普不告诉他,韦斯特道格甚至会以为面前是五十多岁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