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其实就是交通的问题。
大江以南号称十万大山区,自古交通艰难,封闭闭塞,民族又多。
其实这些民族大多同宗同源,只是以部落的形式生存,各自发展出了自己的习俗文化,互不往来。
他们其实还处于原始状态的部落半奴隶制度里,生产资料相当落后,所以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和攻击性。也就是未开化。
蛮夷这个词汇也未必就是贬义,其实就是个事实的陈述。
当年这里曾经被叫做百越之地,原因就是部落多得数不清,有名有姓的小国就有上百个。
气势汹汹,不堪一击,但是你又打不服,除非灭族。就是梗着脖子和你干,现代叫滚刀肉的就是。其实就是无知无畏。
圆滑中透着股子倔犟。
……
王如意三人带着部队,顺着萧关故道南下,颇有点当汉武皇帝西巡的架式。
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四关之内,即为关中。也就是当时的政治中心所在。
自汉代起,这里就是西域要道,丝绸之路的重要路段,763年,吐蕃东进,这里的交通基本上就被阻断了,现出一派荒凉。
大唐的部队二十多年以来还是首次通行在这条古道当中。
吐蕃在古道的驻军有两部,一城一寨,在原州城和阴盘县,用来针对泾州和华亭两个方向。
大唐在华亭县还有一支部队,义宁军。义宁军镇守华亭县,东依泾州城,南靠陇关,和吐蕃军对峙了十三年。
这也是一支穷军,自己开荒屯田,愣是在姜老山下搞出来一个军屯,也就是后来的永信城。
泾州城和萧关故道有两条通道相连,它正好卡在三岔口上,成为防御吐蕃的重镇之一,但这里面也不能小看义宁军的作用。
数年以后,骆元光驻守良原,与义宁军相互呼应,收复阴盘,取良原阴盘两县的中点筑祟信城。
也就是今天的祟信县。骆元光死后就在祟信安葬,位于崇信县锦屏镇梁坡村西北,至今完好。
就在萧关故道与泾州城之间这三条山沟里,吐蕃和大唐反反复复的争夺,打了一百多年,一直持续到了五代十国。
这会儿有两个原州,两个平凉县,一个是吐蕃占领的原址,一个是大唐侨置的,在灵台县百里城。
“大相,我家司令命你召降原州诸部吐蕃军将,以免死伤。”
大军行进了七天多,过萧关走古道,来到原州城下。
王如意并没有虐待结赞那囊和悉颊藏,给他们安排了牛车……唐代自太宗起贵人不乘牛车,牛车是妇人和贫困户的座驾。
其实这算是一种污辱。
不过这冰雪号天的,坐车总比骑马强,那么多吐军都是腿着呢,所以哥俩虽然心中怨愤,但也没敢抗议说不坐。
有吃有喝有车坐,慢慢悠悠的在群山古道里往南晃,可两个人的心情那是哇凉哇凉的。以前也不是没走过这里,但那会儿是多意气风发?
今日行进的队伍不当不午的停了下来,正在纳闷,就有牙兵过来传达命令。
原来是到了原州城,王如意让尚结赞去前面劝降。
尚结赞心中一喜,然后又一惊。
他这一路过来也是考虑了很多事情的,比如到了原州,自己以劝降的借口进城,然后组织原州和阴盘的两部人马反杀。
最不济,自己进了城以后,也可以组织起人来固守,只要能坚持个五六七八天的,就有机会召集援军了。
吐蕃在汝遮有驻军,只是跟原州有些远,且交通不便。
再往南,成纪是秦州州治,陇南一带驻有吐蕃屯兵,那里距萧关故道不足百里,吐蕃边军常常过来骚扰抢掠。
尚结赞到也没有期望可以调动多少大军过来彻底击垮这支唐军重新夺回萧关以及鸣沙城诸州,他只是想着乱起来自己和悉颊藏能趁乱跑掉。
他只想到了逃跑。主要是原州城和阴盘寨两路吐军加起来也就是几千战卒,他没信心。
后面虽然还有小两万的吐蕃俘虏,但没有铠甲和武器。
只要他和悉颊藏能够逃回去,那就可以组织大军和唐皇谈条件了,变被动为主动。
只是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堂堂吐蕃大相,向来以机智果断著称的结赞那囊同志,犹豫了。这个一计破拿大唐三将的人物,被鸣沙一战打的有点失去信心。
他有点怀疑原州城能不能守得住,也怀疑自己能不能跑得掉……潜意识告诉他,变成战场上一具死尸的可能性更大。
一路脑袋里飞快的转动着,尚结赞跟着牙兵来到前营大帐,终于见到了王如意,惠静寿和武怀表三人。
看着眼前这个像奶娃娃一样的大唐主将,尚结赞有点思绪乱飞……这种打击实在是有点大了。
胡子都没长出来呢。
虽然说大唐和吐蕃十五六岁从军为将的不在少数,但能做到一方主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哪一个不是赫赫威名的老将?
“大相。”王如意冲尚结赞拱了拱手:“一路行来,衣食可还受用?”
“到是有劳小将军挂记。”尚结赞眼睛一眯回了一礼,打量着王如意三个,脑袋里飞速的转动,想这个人可能是谁。
别的不敢说,对大唐在西北地区的兵力布置还有将军名氏还有性格,他都是相当熟悉的。
“某不想徒增伤亡,都是性命。”王如意懒得看这个老贼:“不如大相出面召降吧,某许诺,不杀一兵一卒。”
尚结赞皱了皱眉头。他在盘算。从俘虏营一路来到大帐,这支唐军的人员兵力他一一看在眼里。
党项羌人诸部万余卒,主要负责看过战俘,唐军不过数千,而且均不着铠,皮甲裹身软幞包头,整个一副旅游的架式。
他在考虑,如果把唐军逛到城下,原州城内的吐军突然出城冲杀一下,会不会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种大杀器能不能来得及施展?他感觉不能。
只要两军混杂在一起撕杀,他不相信唐军敢动用那东西,也不相信来得及,而以吐军的战斗力,面对几千皮甲无枪的唐军……有希望啊,有很大希望。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请将军允某入城便是。”
“何必如此麻烦?”王如意看了他一眼:“便在阵前相劝便是。”
尚结赞能说啥?啥也不能说。只能被武怀表带着来到唐军阵前。
他终于看到了那种大杀器,矮墩墩的铁筒子,管口粗大,朝向原州城墙方向。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想要啊。
只是唐军的阵式他有点看不太明白,都弃了马,在那大杀器前面数十步排成整齐的三层队列。
没有铠甲,没有陌刀,没有弓弩也没有长枪,便凭着横刀吗?
他被带到阵前,武怀表递过来一个铁皮筒状的东西,指了指小头:“便冲此讲话,把喇叭对着城头便是。”
对,就是个简易的铁皮喇叭,前粗后细,有个弯弧的脖颈。这东西其实扩音功能还是相当不错的。
张军到是没想过劝降这事儿,把这东西搞出来完全是用于军事训练,给教官们用的。
尚结赞接过喇叭看了看,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玩艺儿,薄薄的铁皮所制,前粗后细,中间一个空筒。
武怀表感觉这老头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聪明啊,怎么有点笨笨的呢?拿过来给他示范了一下。
尚结赞眼睛又一亮,原来是增大声音的,效果还这么厉害。
这要是开大会的时候支上这么两个,那得省多少力气啊,还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这会儿开大会誓师什么的就是靠肉嗓子硬喊,然后由牙兵向后传递,台上的喊一句,站在人群里的牙兵们就跟着喊一句。
“大相莫要自诩聪颖,”
武怀表看了一眼眼珠乱转的尚结赞,在边上提醒了一句:“用汉话召降,以免引起误会徒增伤亡。”
他指了指两侧整齐的黑衣唐军:“有凤翔健儿在此,原州城内守军再增一倍,也不过增添一倍伤亡,出城数百步足矣屠戮一空。
我家司令唤大相劝降,实是仁厚之心,不想杀伤过多而已。
都是肉体凡胎父母生养,家中都有娇妻幼子嗷嗷待哺,奉降,起码保住了性命。大相以为是也不是?”
尚结赞忍不住扭头往后去看了看那一排铁墩子。便是凭仗此物?他有点不信。
大军出城,冲锋起来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冲到了,能杀多少?谁家打仗不死人的?
武怀表一直盯着尚结赞,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笑了笑,指了指前方旌旗招展的原州城头,那里,守将和吐蕃军士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大相请看城头。”
尚结赞面色一变。
武怀表摇了摇头:“不用那些,某请大相一赏凤翔健儿的风采。”用炮轰他还舍不得呢,都是活生生的俘虏啊。
主要是现在凤翔就只有两种‘炮弹’,制作不易,杀伤力太大,打出去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召过掌旗,武怀表吩咐了一声,掌旗一溜小跑过去传令。
一声哨响,整整齐齐的凤翔军将们马上有了动作,队形散开,前排扑卧,中排半跪,站在后排的军士解开身上的皮包。
这是两段式射击,由后排军士供弹。如果是守阵,那就是三段式射击,大家自己打自己的。
尚结赞在看,城头上的守将守军也在看着。
“目标,头盔与列旗。”
“瞄准,放。”
砰……一股硝烟漫起,随风变幻着形状。军将们迅速的换上子弹,瞄准,等着命令。
城头上瞬间一片狼藉,头盔被打掉的人向后摔出去,呼号声响成一片,城头上随风招展的各色旗帜旗杆暴裂弯折,纷纷伏倒。
有倒霉鬼直接被爆了头,也有旗杆粗大些的,依然坚挺在那里没有倒,在风中颤动摇摆。敌楼被打出一排的坑洞,木屑纷飞。
武怀表摇了摇头,往城头指了指:“纛旗与龙旗为何还在?”因为旗杆子粗呗,这几道大旗最大,都是用胳膊粗的树干立起来的。
纛旗就相当于现在理解的国旗,这是国家形像的代表,龙旗表示主将身份爵位,将旗展示将军姓氏。
此三旗随时跟在主将身后,为己方将士鼓舞士气,三旗一倒,就代表着主将折了。
冷兵器时代,不管双方人马多少战况如何,只要你能摸过去把大旗砍倒,对方马上就会溃散掉,都不带犹豫的。
但冷兵器时代,想冲破层层包裹去砍敌方中军大旗,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儿,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太难了。
每支部队都会有一个精锐军团专门是用来护旗的,旗手一大堆,随时准备舍命那种。人不死绝旗不倒。
凤翔军这事儿办的吧,有点玩赖。谁家隔这么老远能伤着旗杆的?
武怀表脸一抽抽,掌旗马上跑过去下命令,随即又是几排枪响,专门盯着那一排粗大的旗杆打。
终于,旗倒了,城头一阵荒乱,武怀表心满意足,扭头看向傻眼的尚结赞:“大相以为如何?”
“……此为何物?”
“这便是我凤翔军的武器,乃我家郎君所创,数百步外洞甲如糊纸,人马辟易。未知,吐蕃战卒,能撑得过几轮?”
尚结赞咽了口唾沫,这话他信了。隔着这么老远,那么粗的旗杆子,几下就打折了,事实就摆在这呢。
这么远打折旗杆,那打战马就绝对不是问题。
骑兵为什么厉害?战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庞大的体重和速度的配合,弓箭难伤。中个几箭毛事没有,被砍几刀也不影响多少。
而且战马也是有甲的,不是光么出溜的等着你打。
写出射人先射马的杜甫实际上是个军盲,根本就没上过战场,战场上没有人去射马,没用。
真正射马的战术一直到辽金时代才出现,而且也不是用在正面战场上的。
除非一下断腿,要不然它能带着箭冲到你面前帮主人弄死你,而且它自己还不一定有多大事。
但是轰出几个血洞呢?腿打折呢?可想而知。
骑军冲锋的时候,你只要把跑在前排的马放倒几匹,那对整个队伍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召降吧,留得性命在。”武怀表摆了摆手,示意尚结赞喊话:“大唐不杀俘兵。”
这话到是真的。
这会儿两国交兵,基本上都不会杀俘虏。
把俘虏带回去,搞一个献俘仪式,给皇帝涨涨脸,让京城的官员百姓开心一下,然后基本上俘虏也就没人管了。
或者变成奴隶,或者就放了,都有可能。放了的可能性很大。
大唐屡有放俘的行为,但不是放回,而是放逐。把俘虏纹身烫青,然后分散发配到岭南和吴越之地……江南一带受藏俘者众多。
而汉人落到吐蕃人手里就只能做奴隶被虐待,特别凄惨,老的会被挑断脚筋或者刺瞎,小的会被摔死或者淫狎。
汉人奴隶,用皮带穿透肩胛骨,一串一百人,可以换一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