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就这么和霍仙鸣站在点阅台上低声聊着,给他讲了一些带兵练兵的事情,一些小技巧手段,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两个刻时。
台下的神策诸军将都有点站不住了,队形开始摇晃起来,近处还好,稍远处很多人脸上开始显现了不奈。
又过了一刻十点,卫阿荣带着凤翔军的营役们,用大车把步甲送了过来。
步甲,步兵所用的重甲,以厚重严密著称,也是大唐十几种铠甲里最重的一款。
“换甲。”霍仙鸣没等张军说话,便吩咐让神策军将们换甲,脱掉华丽光彩的绢布甲,换上黑不溜丢灰了巴叽的步兵重甲。
好不好看到是另外一回事,军将们身上马上就多了好几十斤的重量。
“大监以为,是此时耐看,还是绢甲耐看些?”
“到是有了些武勇的味道。”
“正是。即为战卒,尽搞些华丽虚幻来做什么?那是南衙的应有之义才对。”
霍大监笑着冲张军拱了拱手。南衙北衙互不统属,但有争执,南衙有车辇仪仗之职,绢甲确实是可以算是他们的专用装备。
除了华丽的绢布甲,还有什么金瓜呀,大钺呀,金戈金戟什么的。很多和银幕形像的武器其实都是仪仗而已,没有一点实战的价值。
像什么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真拿这种武器上战场都不用敌人跟你打,自己就把自己给累死了。
武器是要讲平衡性的,一把大槊为什么要制造几年?价格为什么会那么昂贵?
原因就是废品率太高,全手工操作,控制重心就成了最大的问题。重心这东西是哪怕差了一点点也不行的。
即要保证拿着省力不抖,又要保证攻击力均衡,爆发力还要集中。手持大槊纵马横枪可不是靠蛮力能行的。
所以才有了后面矛和枪的兴起,因为短,制作上相对就容易多了。但同样不是找根木杆打磨一下就能用的,都是复合材料。
其实刀也是一样,一把刀重量多少,重心在哪里,背多厚刃多薄,这都是需要严密的测试计算的。
这才是制式武器比民间铁匠敲出来的东西逼格高大上的地方。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刀,制式可以砍一堆民间造。
“即是节镇点拨,日后神策除了职责需要,便全换回了甲胄吧。”霍仙鸣对张军下了保证。
神策军驻地在皇宫以北,所以才叫北衙,和由首宰控制的南衙区分。宰相办公的地方在皇宫南面,所以叫南衙。
南衙十六卫,主要负责守卫首都,皇城以及京畿之地,兼负皇家仪仗之职,而北衙是负责守卫宫城和禁苑的。
他们日常也需要巡逻值班,绢布甲事实上算是值班的工作服,轻便又华丽,彰显皇家风范。影视里那些全天着重甲的皇家守卫是不存在的。
锻炼身体也没有这么个练法。
“阿荣,着人计数,全体慢跑十里热热身。”张军没接霍仙鸣的话,吩咐卫阿荣发令。
十里不多,也差不多就是现代军人负重五公里的样子,说实话,这身步甲还真没有现代军人的负重多。
而且现代负重是要背着扛着,是偏重的,而步甲是覆在全身,重量反而比较平均。难度大大降低了。
“还是十五里吧,慢速,不得懈怠。”张军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负重越野是凤翔军训练大纲里的基础项目,凤翔新军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对于慢速,匀速,快速自然不用格外解释。
“你带人全程监视。”
“诺。”卫阿荣敲了下左胸,带着近卫跑了过去,随后哨声响起,神策军便以站列为队,一队接一队的慢跑起来。
“注意脚下,脚步要整齐,步跬一呼,步跬一吸,要与身侧伙伴相同。以鼻吸口呼。”不只是监视,还有指导,近卫们分到各列队去指挥。
步跬,也就是现代所说的三步。古人是一左一右计一步,只迈一条腿叫跬,是半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李世民的一步,就是大唐计量的标准,为唐半丈,五分为尺。不过又分大尺小尺。
古代都是这么计量的,最先使用这种方式的人是大禹,以身高为丈,所以才有丈夫这么个词产生。
后世各朝计量多有变化,但是在人的身高上都是用禹丈,也就是一米六。所以丈二和尚的身高是一米九二。
禁军虽然平时高高在上,但大唐的军规其实是相当严苛的。
三千五百多人一个敢吭声炸刺的都没有,哪怕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闷头开跑,依令调整脚步和呼吸。
很快操场上的脚步声就整齐起来,形成轰轰轰轰十分有节奏的步音,让每一个参与在里面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兴奋,疲累顿消。
“从今日起,便把常训之事交给我吧,”
张军对眯着眼睛看的霍仙鸣说:“只要大监不心疼就好,等大军开拔,定还你一个赳赳神策。”
“不只今日,日后也望节镇多加操劳。”霍仙鸣并不感让张军代为训练军士有什么不好不对的地方,笑着说:“轮调来此就是。”
张军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拒绝。
这是好事儿,如果神策军的日常训练能抓到凤翔军手里,那凤翔军就是神策军的老师,教官,永远在神策面前都要高上一截。何乐而不为?
再说神策的战斗力保持住或者提升,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情。
八公里,足足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地上的积雪都被踩踏的硬实了几分,都开始反光了。
结束的哨音响了起来。
“听令,保持队型,继续走动,注意呼吸,一步一呼,一步一吸。”近卫门在列队边上大喊着,摇晃着手里的竹棍。
这可不是拿着玩的,是真抽,别以为穿着步甲抽了也没事儿,那只是警告,提醒你一下,要挨揍了。一会儿去了甲要补上的。
刚才这一个小时记下来的可不少,总有几十个人一会儿要挨抽。近卫本身兼着虞候,这一套玩的老溜了。
当然,这个时候不可能上军棍,就是小竹鞭,抽上去相当酸爽,不伤人,但是很疼,也很羞辱羞耻。
“这是为何?”霍仙鸣不理解就问,到是个好孩子。
“跑的久了,骤停伤身,需慢慢调缓,使脏腑平和下来方可歇息。”张军给这个运动小白解释了一下。
虽然这个时代的文人也要打磨身体操练武艺,但终归不是体育专科,缺少一些认知是正常的。
等到走了一圈儿差不多了,神策兵将们得令卸下头盔来,操声处马上就是一片浓雾蒸腾的感觉,人人脑袋上面都冒着烟儿。
步甲是只露眼睛,连口鼻都捂住了的,只是没有那么紧密。
候在一边的营役们上前帮着诸军将解甲,然后要把盔甲拿下去擦拭干净烘干爽以备后用。
这边神策营三千五百卒就像三千五百只从热水里捞出来的褪毛鸡一样,身上全都湿透了,忽忽冒着热气儿。
马上姜汤一人一大碗,然后去浴池澡身,换上干爽的新衣服。脱下来的军衣也有营役清洗晾晒。
这会儿当兵的福利确实是相当不错的。
凤翔的部队已经全面取消了洗衣妇,而是由营役来做这些事情,妇女都安排去了织坊,专心纺布织衣开发副业。
洗衣妇,也就是营妇,是伟大的汉武帝搞起来的,其实就是营妓,唐宋明诸代有设。小日本的卫安妇继承于此。
本来张军是想把营妇训练成护士的,但想了想又感觉不太合适,步子有点大了。这东西得一点一点来。
必竟时代背景摆在这里,很多事情杜绝不了,那就干脆隔离,断了那份念想先。
汉唐宋明诸代搞洗衣妇,是因为各代的军人都差不多是终身制的,一入军营不死不休,要么就是老了残了,不可能一直憋着吧?
凤翔现在已经推行了服役制,军士五年起,最长十年。军官另计。这会儿的人十四五六就算成年人,当十年兵也不过二十四五岁。
这种制度就需很大的人口基数来保证,所以张军那会儿才到处圈人,不惜把凤翔搞成了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
这会儿可不是现代,人口多了政府的负担相当大,所以又有了大兴工商。得赚钱啊。一切的根本还是需要手里有钱。
……
接下了神策营的日常训练工作,张军和卫阿荣交待了一下让他安排,就和霍仙鸣告辞回了城。
霍仙鸣按要求是住在神策大营里面的。
张军回城是有事儿,宣州有信使来了。
回到府衙,来到自己都有点陌生的办公室,看到了宣州来的人。
他平时要么是在后宅南堂办公,要么就是在工坊军营,衙里的办公室几乎都不过来的。
“郎君。”颜古一脸的堆笑给张军施礼。
“却是你?”张军也笑,比手示意颜古坐下说话随意些,自己也走到桌后坐了下来:“未知颜少监却成了宣州来人。”
“确是宣州信封。”颜古从随身的犀牛皮公文包里拿出火漆密封,双手承给张军:“宣州有信,监丞误事,将密封附于公文匣中。”
派到宣州去的监丞把给张军的密信封到了给颜古的报告公文封匣里面。这话听着是自责,实际是夸奖,给属下讨功。
张军接过密封看了看火印,笑骂:“有功劳嘉赏了便是,于某这里絮念。”
来信是好消息,依着张军的指点,铁矿找到了,已经确认了主矿区。又言采石军使,宣州刺史卢复多有相助,意颇亲近。
下面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韩滉的吩咐,只当是遇到了好人家,并且特意来讨巧。
韩滉入朝为相这事儿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他这个时候让卢复来投奔张军也是要给心腹找个好庇护,必竟中外有别。
张军想了想吩咐:“便着卢复遣采石军一营驻扎矿场以做防卫,采冶之事你等自行斟酌。切记,矿治工匠须善待,某不食人血。
你掌本府矿冶,在此事上须多多关注,友爱工匠,莫等某亲手削了你的人头。”
“职下不敢。”颜古起来给张军施了个大礼。他的地位是张军给的,自己自然清楚。
掌冶署令不过是个正七品下的官,但在凤翔被提为了从四品下的少监,即是重视,也是压力。
张军点了点头:“坐。做官当思属下,某爱惜你等,你等也要爱惜下属,如此凤翔方能大兴,某出征亦可无忧。”
“职下懂了。”
张军点了点头,继续看信。监丞还提到了宣歙团练使。
‘不知书,以强猛立威。厚敛殖货,务贡奉以希恩,子弟皆亏庭训,人士鄙之。’
这个话就有点重,看来这个团练使在当地口碑都埋到地底下去了。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这么大的官的?
唐代的官员是举荐,推举,但能把这一个大字不识粗鄙不堪的人举荐上来担任团练使,这也是个能人。
团练使是地方自卫部队的长官,权力势力都还是相当不低的,大抵相当于刺史,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地市级军区司令。
张军想了想,唤了近卫进来:“去寻霍大监,言某相请。”近卫领命去了。
一封信没有多少字,很快就看完了,也就是这三件事。
张军收起密封放好,和颜古交待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冶铁治钢,铜银,煤炭,制焦诸事,讲了一下安全生产的概念。
话没说完,霍仙鸣就跟着近卫来了。“节镇寻某?”
颜古起来给霍大监见礼。
“可识得宣歙团练使?哪位公卿所荐?”张军也没客套,直接问了出来。
这霍大监是李适身边第一红人,李适的事情他起码知道九成五,尤其是这种高级官员任命上的事情。
霍仙鸣皱眉想了想,看了看张军:“乃前相杨公南所荐,乃刘子玄之孙,前给事中汇之子。节镇之意?”
张军眨了眨眼睛,杨炎举荐的。不过一听他爷爷是刘子玄,老爸是刘汇,也就不那么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