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愣了一下,拍着沙盘的粗大木框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此,明日便回了吧……爱卿有功,今日便在宫中欢宴。”
“诺。”张军应了下来。就是和诸大臣一起在宫中陪皇帝吃顿饭开心一下,这事儿不好推。
当晚。其实还没到晚上,李适在宫中设宴,请张军和一众宰相宴饮。
一同相请的还有在职的亲王,郡王,国公,三品以上官员,其他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军使。
大唐的亲王郡王国公不少,但有一部分并没有实职,就没在今天宴请之列。
这让张军稍微有些意外,感觉,这应该是李适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向外面传递一些信息。但这和他无关,也不想去猜测。
张军不喝酒。
虽然也确实是喝不习惯这个年代的煮酒的那个味道,但主要还是一种习惯,原来到大唐之前他也不喝酒,只是抽一点烟。
酒能让人思维迟钝,麻醉神经,影响身体的反应速度,健忘,基本上没什么好事儿……
人们都在谈甲醛变色,装个房子买个汽车都处处小心,但却从来不在乎酒里含着大量的甲醛和EC。
酒宴很丰盛,并且加入了张军带来的炒菜。
虽然不像张军府上用的猪油,而是用的这个时代流行的芝麻油,但也是极为新鲜的。
四菜一汤,肉羹,宫中酿制的蒸溜酒,还有生脍和烤羊,甜品自然是醍醐和蜂蜜。
由此可见李适是真的有点高兴,这顿饭算是大手笔了。要知道虽然他是皇帝,但这种宴请也只能是他自己掏腰包,是不能动国库的。
晚宴仍然是筵席,没有用桌椅,大家盘腿或跪坐在席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中间宫妓们的歌舞。
大唐是有歌的,但不是我们现代所理解的歌,从现代的眼光来看,应该叫戏。或者曲。
唐玄宗之所以被奉为梨园祖师,就是因为他喜欢在太极宫和大明宫之间西内苑的梨园里教宫妓们唱曲儿。
如果放到现代,李隆基就是一个音乐人才,比较优秀的词曲创作者,编写创作了很多戏曲小段儿,再经过宫妓的口流传到了宫外民间。
李适居中而‘跪’,张军盘腿坐在李适的右侧,李勉居左,再往下依次排列。只是张军没想到的是李晟坐到了自己下首。
按道理来说,李晟这会儿是正儿八经的次相,应该坐到李勉的下首才对。
虽然大唐文武不分,但职务上还是有文武之别的,张军就是当今天下的武将第一,自然他这边也就是以武职排序。
韩滉坐在了李勉的下首,再下来是张延赏,然后才是刘从一……这不科学啊。
一场歌舞作罢,宫妓们躬身退了下去,李适看了看两边的文臣武将有点老怀大畅,举杯提了一杯,还笑着给大家介绍了一下炒菜的来历。
这会儿的酒杯形状和现在的高脚杯有些相像,但杯子比较大一些,脚要短一些,就像是小碗下面装了个脚,是用纯金纯银打制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高脚杯本来就是从汉唐以后传到西方去的。
只是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种历史剧里用的觚觯角爵等等,那些都是礼器,不是人用的。爵是唐代酒器的统称,并不是实指。
斝更不是,它是用来煮酒用的。
张军虽然不喜欢喝酒,但也并没有拒绝。
也不能拒绝,桌上也有酒,黄金杯也是满的,不过就是意思意思,没像其他人那样痛饮,只是皇帝提酒,或者其他人敬酒的时候举一杯。
话说这个时代的酒,即使是宫内的蒸馏货,也不过就是夺命大乌苏那个水平,还喝不醉张军,也就是几泡尿的事儿。
这个时代的酒其实就是全民共同享受的时代性饮料,果酒葡萄酒这些……这只是我们汉族淘汰掉的生活习惯,而不是什么西方人的高贵优雅。
歌舞三停,酒过三巡,大家便随意起来。
大臣们并不是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菜也不敢吃酒杯也不敢碰,就等着皇帝喊一声举杯应喝,那是清朝。
这会儿的大臣和皇帝一起吃饭并没有什么约束,闹哄哄的你来我往,脱衣服光膀子也是正常事儿。
跑到中间摔跤比拳,还有喝着喝着打起来的,皇帝也不会劝止,反而会在一边看热闹。
“节镇可是吃饱了?”李勉隔着皇帝问了张军一声。
张军确实吃饱了,他又不喝酒,所以吃的快,这会儿正拿着牙签在那剔牙,看着下面的大臣们群魔乱舞。
“是。”没想到李勉会这么问了一句,张军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陛下?”李勉又看向李适。
李适拿着酒杯在那看热闹,听李勉问,也点了点头,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李卿也来吧。”
李勉就叫上李晟,君臣四个从喧闹的殿中出来。并不会有人高呼皇帝回宫,也不需要大家恭敬的送别,一切都很随意。
这边四个人出来,那边殿里该吃吃,该喝喝,该打架打架。
只是皇帝一出来,宫妓就不会再露面了,除非有皇帝的命令。这是规矩。
就像皇帝可能哪天高兴了就把宫妓赐给哪个大臣,但是你不能在宫内的筵席上去调戏。那就是大不敬。
君臣四人从麟德殿出来,踩着积雪缓步而行,来到东北边的金銮殿,随行的大监早有吩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茶汤点心还有热水。
几个人洗了洗脸,进入殿内吃茶。张军让工作人员给换了一杯热水。
“朕欲点延赏入相,张卿以为如何?”刚坐下,李适就问了张军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
张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晟,李晟端着茶粥在那看,好像在分析里面都放了什么。
“依节镇的判断,如实说来便是。”李勉吹了吹茶粥,美美的喝了一口,揪着胡子回味了一下。
“臣,是外臣,枉议诸相之事,怕是不妥吧?”张军不太想掺合这事儿。
“说来便是。”李适看了张军一眼。
张军舔了舔嘴唇,想了想点了一下头:“那,臣便依己之见枉作论之,是与不是,还请陛下,首相多有担待。”
李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张军说:“依某的所见所闻,私以为,魏国公历练丰富,政绩斐然,节制地方牧守有为,但却不适为相。
臣以为,巨唐不缺英才,陛下亦不缺良相,用人之道,不外乎知材适用,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增益其功。
据此,臣以为以魏国公为相,不若以魏国公掌户部更宜,正是魏国公之所长。”
其实三省六部的长官,理论来说都是宰相,但宰相也分高低,也就是话语权的问题。李适说的为相,那就肯定不是普通宰相了,大概率也是首辅之类。
但是张军真的是不认为张延赏能干好这个工作,历史上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是个妥妥的辅助型人才,是干实事的料,但是你让他高高在上面做一些框架性的工作,那就不是他的能力可以支撑起来的了。
胸襟和大局观不够。
“郑国公如何?”李适又问了一句。
“郑国公……”张军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适会突然拿这件事情来询问自己,按理说,这是皇帝和首相李勉的权力圈儿,是重大事务,怎么可能容别人,尤其是一个外臣来给什么意见?
但偏偏就是这么随意的问出来了。
“臣对郑国公不甚了解,但依以往诸事行判,以郑魏二国公相较,臣推郑国公。
臣以为中官至三省诸部监,外官及各道府州,均已不适因功循赏或以资历背景论断,都应因才适用而进行选择。
便以郑魏二国公而论,魏国公以臣之见,长处为实务理政,更适辅助之职,而首相,首辅等,均需眼界胸襟,需有统御大局之魄力。”
李晟全程一另事不关己不搭不理的样子,在那津津有味的吃茶粥,李勉看了他一眼,垂目思索。
李适眨了眨眼睛,又问:“张卿急于还府,可是因为尚结赞?”
“尚结赞此次无声无息,掩大军于鸣沙,手控安乐与东皋兰,却是来意不明……某以为还需三思而行。”
李勉劝了张军一句:“军力不明,来意不明,五军不明其三,又正逢冬月酷寒,不妨待明年春暖时分再为行事稳妥一些。”
“节镇可探得那尚结赞是在安乐还是东皋兰?”李晟问了张军一句。
“丰安城。”张军回了李晟一句,反问李勉:“我等不明其意,他等可知我等之意?我等不明其军事军力,他等可明知我之军事军力?
冬日酷寒,非我军之酷寒,彼军也需受困,两两相减,并无任何变化,可是我等却可以掌握出其不意,何必等待春暖花开?
彼时两两相加,某以为情势并不会对我军有利,徒增伤亡罢了。再则说来,某也并不是必须要打,但不能不动。”
张军的意思很明白,不是一定要打一仗,但不能没有行动。
要动起来,做好打的准备,这样就能出其不意,掌握战场的主动,也可以逼迫尚结赞露出来意,或者暴露他的军力布置。
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冷兵器战争,风雪严寒对这个时代的运输来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漫长的补给线是吐蕃大唐共同的问题。
事实上凤翔军队现在已经可以说脱离了这个时代的冷兵器范畴,但这事儿不能明说。
相对来说,单纯就说补给,同样的军力,凤翔军起码能比其他部队少一半的运输量……刀枪箭支这些都用不到。
凤翔用得着出同样的军力吗?完全用不着啊。
李适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张卿以为,李卿欲归军武,此事如何?”
张军又看了李晟一眼,没想到这件事李晟已经和皇帝谈过了。
“臣大喜。”张军实话实说:“若行军部,马帅与李郡王不可或缺,乃臣之期盼。”
“军部当如何开衙?”李勉问了一声。
“以臣之见,陛下为帅,马帅居副掌总,李郡王居次行守,臣居次主攻伐,戴郡王居次行训练,兵部归拢后勤诸事,可行。”
“于何处开府?”
“若行军政二部,军政当分置开府,互无干扰,陛下左右操执。至于于何处开府,便看陛下方便,并无不同。”
张军的意思很明白,军部设在哪里都无所谓,而且自己只负责打仗,守家和后勤这些都可以交给皇帝来决断。
到时候部队统一整训后会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张军手里的主战部队,一部分是李晟手里的守卫部队。
这样一分配,可以说守卫,后勤,学院都握在皇帝手里,大家都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张军自己只要控制主战部队就完全可以了,以后这支部队对其他方面的依赖会越来越小,完全不用担心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