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大殿内。
李适坐在案几后面,案上摆着的是张军与李晟,浑日进三人具名的宫中库藏花册,也就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那些东西。
他手时拿着一份关于张军的调查报告在看。
霍仙鸣与窦文场两位大监陪侍在左右,其他大监内官们在大殿内外静立候命,执勤禁军肃立在殿外各处。
李泌三人从大殿正门脱了鞋走进来。
“见过陛下。”
李适放下手里的报告站起来还礼:“诸卿免礼。张增怎么说?他为何不在城外接驾?此番求见又有何用意?”
李适边问边看向李勉。
三个人里他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还是首宰。哪怕是李适再亲陆贽与李泌两人,这个时候也得先听他的意见。
“回陛下,依老臣见,张增此番并无恶意,反而是知礼之举,言内外终有别,迎驾之事乃中官之责,他来此只为坐镇京畿安全。”
陆贽和李泌在边上点头同意。李泌说:“陛下,此番张增求见言有事四,不过以臣之见,定不止于四数,至于具体,臣猜测不出。”
李适点了点头,负起手在榻上走了几步:“是何四事?”
“回陛下。增言四事,其一为其娘子受册国夫人,依礼前来拜谒皇后大家。
其二,其在京畿四周诸县驻有军队,要当面面陈陛下。
其三,陛下还都,其欲率军山南道,言需陛下首肯。
其四,其女清禅极喜果下马与羊车,其想求陛下特例恩准,允诺只在府内玩耍。
至于李常侍言之其他,臣亦未知。
不过,据臣所察,张增对我巨唐,对陛下可以忠耿形容,知晓大义,不会令陛下为难,亦不会对巨唐不测。”
“陆卿对张增的评价不低呀。”李适思索着捻了捻胡子。
“陛下,张增为贺陛下还都,还附了贺礼,就在殿外。”李勉拱了拱手:“只是礼匣被其封住,言需陛下亲启,臣等未敢轻动。”
“要我亲启?他这是搞什么呢?”李适看向一边的霍仙鸣。
霍仙鸣与张军见过面,还在凤翔小住了几天,李适这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至于是不是在礼匣上搞了什么手脚对李适不利这事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往这上面想。张军要是想对李适不利,李适连长安都回不来。
“大家,依奴婢浅见,张节镇这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不会有什么异常。此人除了军武尚通晓甚多技艺,应是做了什么东西出来进献才是。”
自从在凤翔和张军聊过几次,霍仙鸣对张军的印像是又深刻又友好,言语当中自然就有偏颇。要知道李适想让他充军,中外之官将只有张军明确说过支持。
李适想了想,摆了摆手:“唤他来吧,朕当面问他。”
张军正在那捧着茶碗观风景。
以一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视角来欣赏这个时代的皇宫禁苑,心情和感观完全不同,很复杂。
“张节镇。”
张军扭头看去,放下茶碗笑着站起来拱手:“霍大监。有礼了。”
“陛下召见,节镇随某来吧。”霍仙鸣笑着点头示意。
两个人并肩顺着廊阁往宣政殿走,霍仙鸣问:“节镇献给陛下的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镜鉴,某亲手所制。”张军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包来递给霍仙鸣:“先收好,待卸了职再看,却是不好送你大些的。”
霍仙鸣接过去捏了一下塞进怀里:“也是节镇亲手所制吗?”
张军笑着点头:“是。此镜是某研究所得,虽然教给了几个匠作,但仍需磨练些时日。日后若有产出,会在西市交易。”
“如此稀罕?”
“与原来的镜鉴大有不同,一会儿大监便知道了……某欲兵发蔡州,此去不知经月,宫内一应物事需多仰仗大监。”
“节镇安心就是,某必不损节镇看中。”
“多谢。”
几句话的功夫,宣政殿到了。
霍仙鸣抬头挺胸严肃起来,张军也正了正身上的衣服。
霍仙鸣高声喊了一声,引着张军进入大殿。
“臣朝请郎,张增,见过陛下。”拱手行礼的张军看了一眼李适,一股子斜气从心底涌了起来。
大殿里的人全都一愣,包括李适。
哈哈哈哈哈……
李适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向张军迎了过来,大笑着伸手把住张军的手臂:“朝请郎请进前来与某叙话。”
张军任李适牵着往里面走,看着李适就像一个奸计得逞的顽童一样肆无忌惮的大笑。真想给他一脚。
嗯哼。霍仙鸣重重的咳了一声。
李适听到霍仙鸣的声音,吸了口气压住笑声:“张卿与诸卿已经见过,不用某介绍了吧?”
张军冲李勉陆贽李泌三个人拱了拱手,三人还礼。
“近几日皇后有所不适,令夫人的觐见就免了吧,”李适说:“等日后再为夫人行贺。”
“谢陛下。”张军替媳妇谢过皇恩。
“果儿马与羊车就赐与你家小女,白铜饰犊锦绢罩面,可自由行走。若是不够可去苑中挑选便是。”
“谢陛下。马三匹,车一具,够了。只是小女年幼,所喜之物不多,臣不忍拒绝,故才僭越。”
“无妨。”李适摆了摆手:“长安已复,你在京畿诸县的兵马未退,可是尚有举措?”
“回陛下,河中怀光尚在。”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陆贽李泌互相看了一眼,李勉扭头看向张军。
李适举手在张军臂上拍了两下,有些重。看来是有些激动了。他个子矮一些,想拍肩膀却是够不到。
“那么,卿又欲去蔡州,可会影响?”
“陛下安心,各处边关要塞以及京畿诸县臣已安排到位,兵马料使充足。
况依臣判断,此际吐蕃未必敢乱动,而河中怀光军心离散亦需时日将养,臣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蔡州走上一走,以免贻误时机。”
“可的所握,不要勉强。”
“陛下放心,臣有准备。现在京畿平定,只需打通漕运便可安抚黎元,臣必须去,也必须胜。”
“好。好。你有心了。”李适负起手踱了几步,握了握拳头:“陆卿,着张增充天下兵马副帅,各道府州军马均需听从调度,尽力配合。拟诏。”
“陛下,”张军用眼神止住陆贽,拱了拱手:“山南诸道诸军已连战经年,疲惫伤损,此番臣前去就不加调度了,以免坏了地方势态。
臣只需一路通行即可,若能备些粮料最好,其他就免了吧。”
“陛下,臣以为此诏可下,至于调不调度,张节镇自可按需机动,以免有需不应贻误时机,而且此去蔡州水路纵多,船只诸物也要方便些。”
李泌上前一步拱手发表意见。
“正是,陆卿拟诏吧。张卿,”李适摆手让陆贽去工作,扭头看向张军:“不知你送了什么给某,还需某亲自启看。”
“陛下,是臣亲手所制的镜鉴,天下间目前只此几面。”
镜鉴?李适挑了挑眉毛,吩咐把东西拿进来。
“可是有所不同?”
“陛下亲自验看便是,莫要惊吓就好。”
“镜鉴有何惊吓之处?”李适看了看张军,看了看放在面前的礼匣。来回看了几遍:“镜鉴?”
“镜鉴。陛下安心,臣不敢欺君。”
李适过去看着礼匣想了想,伸手打开帛封,扭头看了张军一眼,这才掀开盖子。
啊呀。啪的一声合上礼匣,李适叫了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陛下。”霍窦两位大监跑过来挡在李适身前,李泌和李勉惊疑未定的看着张军,殿外禁军都惊动了。
“没事,朕没事。”李适制止了要进来的禁军,看了憋笑的张军一眼,又看了看礼匣,再次走了过去。
这次有了心里准备,慢慢掀开匣盖往里面看。
一眼,再看一眼,再看。
最后李适把匣盖翻开放到了一旁,趴在礼匣上仔细打量起来:“这便是我吗?”
“是,镜中便是陛下真容了。”张军回了一句。
“这是张卿亲手所制?”
“是,试制了几日方成,只给家中留了一小块。”
“竟然如此清澈,朕到是被惊了一下。可会锈蚀么?”
“只要不泡水,可用数年不会变样,亦不会锈蚀。”
“此是何物所制?”李适伸手摸了一下,在镜面上留下一个爪子印:“却是摸不得么?”
“无妨,以潮布擦拭即可,只是小心不要磕碰重击,此物名玻璃,却是轻脆易碎,陛下只须将此镜如此摆放就行了。”
张军过去拿起一面镜子,把后面的折叠支腿立起来支撑好。
李适两边看了看,点头。明白了。
“众卿,都来看看,张卿所制此镜清澈至极,实在是神物啊,连发须皆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泌李勉霍仙鸣窦文场依令凑了过来,一个一个去镜前观看,无不惊叹连声,到是没和李适一样被吓了一跳。
“此物……玻璃,可是很难获得?”
“是,需重重烧炼,手段有些复杂,十炉可得二三炉的样子。臣教了几个匠作日日试炼,日后若是产出会在西市进行交易。”
“此物,只怕非凡人能使得呀。”李勉感叹了一句。这特么几个人能买得起?
“陛下。”张军扯了扯李适的袖子:“玻璃未制成镜之前却不是这个样子,而是透明之物。”
他伸手去礼匣里翻了翻,把下面的玻璃片拿了出来举在眼前让李适看:“此物防风防雨防尘,清澈透物,只要陛下首肯,臣可用此物镶装大明宫诸殿之窗户。”
“有何作用?”
“陛下,装了此物,人在室内即可观看外面,阳光可直接入室,而且风雨不透,灰尘不进,冬日亦可隔寒,只是夏日屋内会闷热些,开窗即好。”
“果真?”
“果真。臣已在家中尝试过了,臣妻与小女欣喜异常。”
“节镇,此物……所需甚贵吧?”李勉在边上问了声。这东西是不是得特别贵?
要是贵重,那皇帝就别想了,大臣都不会同意。
“东内诸大殿,陛下之诸寝宫,由某进献,不需宫内糜耗。”张军回了李勉一句。
“此物可贵重?”李勉又问了一句。
还是那个意思,如果这东西太贵了,你献也不行,不能开这个头给皇上养成不良习惯。
“陛下,借一步说话。”张军扯了李适一下,两个人走到一边。
“陛下,此物虽然复杂,但实际制做糜耗却可承受,只不过甚为稀罕,前人未知。臣想造此物售卖以换军耗。
若陛下许可,此宗生意臣与陛下合作,臣来造售占十之七成,陛下占三。此事可派霍大监与臣勾兑,以资内库。”
“可是需某做些什么?”李适看了张军一眼。
“陛下,此物却不是太好运输,需要多办工坊,亦需防人窥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张军把事先写好的合作章程背对着众人拿出来塞到李适手里,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适接过来塞入袍袖:“若如此,那便依了张卿便是,也是利国之好事。”
“谢陛下。”
“陛下。”李勉叫了一声。
“李卿不要问了,便如此吧。”
“张节镇。”李勉掉转炮口。
“李相。”张军苦笑,走过去抱了抱拳:“李相,此物虽然略为贵重,但可制造贩售,本府欲以此物经营充换军费物资,还望李相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