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潺讲解了这样多,我也算是明白了。”陆景行听得入神,因此良久才从意犹未尽中缓缓收回思绪,听了凌潺这样清晰明了的讲解,他也算是将凌潺所说的两个不同世界弄得明明白白、分得清清楚楚了,此刻脑中清明。虽一时不能完全接受,但至少确信凌潺绝不会故意在他面前编造谎言。
况且,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不管放在何人面前,只怕一时都接受不了,这需要的是时间。只是令凌潺意外的是,陆景行的接受能力远比她想的强。她很欣慰,他似乎是真的信了,相信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凌潺仰头,盯了那在幽深天幕上缓缓移动的圆月许久,轻轻地开口:“据我推算,我们如今所处的时期正相当于我原本所在世界的魏晋时期,正是战乱平繁的时期。当然,其实有些事件也不可全信,毕竟都未亲身经历过,历史被篡改也是时有发生的,不过在大方向的走势上不会有假。”
“小潺似乎对史甚是了解。”陆景行嘴角勾出了一抹温润的笑,语气中带着丝丝赞赏。
凌潺略显无奈,对着星空略略一叹:“由于家族涉及古董生意,因此我从小便要学习各国古史,尤其是母国。”
“原来如此。竟然是商贾之家,也难怪小潺看得懂账册。”陆景行目光沉静,移动了一下环在凌潺身上的手臂。
夜风一阵阵吹拂,卷来纷繁花香,月光中的两人皆是衣袂飘飘,发丝飞舞。
相依相偎的两人静赏明月,沉默良久,凌潺最后竟无端勾唇一笑,笑得落寞:“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我却从未见过我父亲。”
“那你父亲呢?”陆景行眉头微蹙,低头看她,问得柔和。
凌潺嘴角上依旧挂着笑,笑意中夹杂着几分自嘲,只是背对着掩在朦胧中,那浅浅的笑意未能落进陆景行的眼里,只能听见她那平淡的话音:“恐怕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是谁吧。我虽与母亲血脉相连,但却并非她所生。确切的说,她只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天下有这样的奇事?”陆景行那早已平复了的心绪却因听到凌潺这样的话,再一次震惊不已,这一次的反应已远超过他在听到凌潺说她不是钟离湲时的反应,再也难以相信。在他看来,这太过荒诞不经,既是血脉相连,却又并非亲生,听起来不仅太过矛盾,而且还是不可能发生之事,毕竟物种繁衍的法则是永恒的。
凌潺早已料到陆景行会有如此的的反应,只是认真地点了下头,面色波澜不惊,对着银华颤了下长睫,平静地解释道:“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特殊的孕育方式,无需与人发生肌肤之亲,只需从双方体内取出繁殖物质来,再进行体外结合,成功后,只需将幼胎种进另一人体内,之后便如普通孕育那般,只需等待孩子出生便可。这种方式男女性别可控,但过程复杂,我与母亲都是这般诞生的。但一般人不会如此,只是少数。”
“为何要如此做?似乎有违自然。”陆景行那微蹙的眉宇间充斥着满满的不解,低头将疑惑的目光顺着凌潺那撒有月光的额头落下,略显清冷。他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但是对这样的事终有抵触。
凌潺话语平淡:“这与我们家族的祖规有关。可听闻过母系社会?”
见凌潺仰头看他,询问的眸中落有点点荧荧的光亮,对上她的视线,他略略点头:“从书中倒是略有了解。”
“我们家族便存留有那个时代的遗风,家族由女子掌管继承,族中男女都不可成亲,历代如此。至于如何繁育后代,这个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想必你也在书中有些了解。”当说到这里时,凌潺早已将脑袋垂了下去,不敢去瞧陆景行那张还未恢复平静的脸。大晚上的与异性讨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为情,况且还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纵使她再淡然,此刻在陆景行面前也无法用平常心对待了。
感受到陆景行似乎是点了下头,凌潺继续讲解道:“后来,随着医术的精进,逐渐有了特殊的繁育方式,于是家族便不约而同地摒弃了原始方式,并且有选择性的只要女孩,大约近百年来,家族中已不在出现过男子,女子至死都是完璧之身、圣洁之躯。如若有人违反,便会被家族除名,从而赶出去。”
“这样的家族,以前倒是闻所未闻。”陆景行打眼望了眼远方,轻叹一声。听凌潺这样一说,他倒是有些相信了。况且,对于母系社会一说,他确实在某些古籍中看到过,如今凌潺提及,便更是加大了凌潺这话的可信度。再者,如今事实已摆在面前,凌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都已被他接受,面对这种特殊的家族及家族的繁衍方式,他怕是不信也得迫使自己相信了。
凌潺沉静了片刻,在心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很自然地眨了眨眼,目光投向夜空,盯上了一颗闪耀的星子,幽幽地说道:“只是我所在的这一脉,人丁逐渐稀少,到后来只剩下了我与母亲。
她常年奔波于各国之间,一心都扑在了事业上,对我不曾有过多的过问,一年难以真正见上几次。除此之外,我接受着最高等而严酷的教育,十八岁成年便接管了她的事业,常年身在商业的尔虞我诈之中,直到二十五岁时病逝,当再次醒来时,我已到了侯府。
原本我是想在侯府中安宁度日,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却不曾想那安稳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便被那道赐婚的圣旨打乱了,如今还搅进了这样的是非恩怨之中。
到现在为止,我都未弄清楚,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到了与我有相同音容笑貌的钟离湲身上,也许我与她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但我不是很清楚。
去年你见到我时,我才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然而却不明不白被皇上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我被人谋害,从青楼逃出后,在木屋遇到了你。因此,我确实不曾失忆,也不曾与延陵栈有任何的过往。”
凌潺将这些人生过往陈述得异常平淡,然而陆景行听完后却陷入了沉默,心头微微酸涩,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安慰她,但却已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似乎并不愿意去在意,他只好将她又搂紧了几分,以此给她温暖。
风拂过面庞,微痒。凌潺倚在陆景行怀里感受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无奈地笑笑,说道:“三哥打趣我不会使用筷子,只是我成年之前一直生活在异域,吃的食物与如今不同,不需要用筷子,而后来由于工作太过繁忙,也就没有机会去学。”
“原来是这样,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陆景行将下颚轻轻地放在了凌潺的发髻上,此刻似乎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联想到了那次在木屋两人初次在一起用膳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将筷子握得颇为怪异,看着别扭,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问。现在想想,原来有着这样的缘故。
凌潺微微颔首,淡淡的话音缓缓传进陆景行耳中:“那个琴谱也是从那个世界所得。其实我接触琴较晚,也算是我当初唯一通晓的业余技艺,其他皆是不通,只因没那么多精力去接触。”
“你所生活的那片异域,在这个世界可否寻到?”陆景行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有些想知道那片异域实在何地,毕竟那是凌潺从小生活的地方,对他来说,有着一种别样的吸引。
凌潺从陆景行怀中抽出一条手臂,高高抬起指向了西边,轻柔的衣袖瞬间迎着月光而舞,她看他一眼:“在西域的另一端,中间隔着高山峻岭峡谷,还有西域边陲的那座磅礴雪峰。只有越过了那些,才能到达,那地方名叫挪威。我送你的香囊,上面所刺绣的花样便是挪威的国花,欧石楠。我从小便钟爱它,会养上很多置于窗台,美不胜收。”
“那你要回来,岂不是要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在这个世界,那地方似乎还未曾有人抵达过,穿过西域,那边的环境太过恶劣。”陆景行顺着凌潺所指的放下望去,目光里全是渺茫,当然,也有讶然与担忧。那座磅礴雪峰的另一边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他不得而知。更不曾想那边亦有人烟,而非死地。而且要从那边穿越过来,该是多么的不易。他所行过的最远路程不过是满是黄沙与戈壁的西域深处,再往那边,不止是他,就算是其他人也不敢再冒险尝试,在他们看来,那边是毫无生机的荒漠。
凌潺收回手臂,笑得浅淡,答道:“只需要几个时辰。”
“什么?”陆景行的神情中难掩惊讶。今夜令他感到震惊的东西实在太多,如若不是他的心境强于一般人,怕还真是承受不了。
凌潺很自然地指了指夜空,笑问道:“可见过飞鸟?它们在天空上翱翔?”
陆景行盯着凌潺的手,狐疑地点了下头:“嗯。”
凌潺在他怀里略略蹭了下,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解释道:“那个世界有一种乘坐工具,便可在天上飞行,速度极快。”
“那个世界看来要远比我想象的更为光怪陆离。”陆景行惊讶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声感慨所代替了。
沉默了片刻,凌潺将平淡的视线落在了陆景行那略显清冷的脸上,试着问道:“我所说的这些,你真的相信?”
“以小潺这一年来偶尔表现出的异常行为来看,如今又听你这样一说,我怕是不想相信都难。况且,那日你故意在我面前暴露出的异常举动,不就是为了让我心里事先有个准备吗?
当时心中就隐隐觉得好奇,你怎会平白就懂得了查看账册,此刻才恍然大悟,这是小潺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从未想过,世间真有灵魂一说。”陆景行答得认真,眼里泛着温润的光。原来,她那日帮他看账册,是有着这样的用意,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了,看来她是从那日起就已打算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了。
“我起初也是不行信的,但确确实实发生了。这样说来,我已经二十六岁,还要年长你几岁呢!你会介意吗?”说到这,凌潺稍稍坐起身,透过月光盯上了陆景行的眼,她眸光荧荧。
四目相对,他似是在她那清亮的眼里看到了丝丝不安,不禁温润一笑,目光更柔了,重新揽住了她:“怎会?我觉得很庆幸,即使我们隔着两个世界,我们依然相守在了一起,这是多么不易的事。况且,你为了我,甘愿违背你们家族的祖规,我还有何不满足呢?”
“你不介意就好。不过,就算你介意也无用了,这一世我已决定霸占着你不放了。”夜风习习,凌潺紧紧地侧靠在陆景行怀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露出的衣袖在清辉中轻舞,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颇有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陆景行听到这话,不禁被逗得轻笑了两声,心中已是一片柔软,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怀中那熟悉的气息夹杂着丝丝桂香,飘进凌潺的鼻翼令她感到有种莫名的心安。她内心平静而闲适,静默了许久后低喃道:“既然我们已心意想通,我便不想瞒你什么,我愿意与你坦诚相待。”
“我知道。”凌潺的用意,陆景行已完全明白,如若不是因为钟离沐当时的那番话,让她察觉到了他内心的不安,也许她便不会将这些惊世骇俗地秘密告诉他。
这些秘密,她大可以永远不说出来的,要知道,这些秘密透露出来,同样有可能为她惹来另一类杀身之祸,她的处境将更加的危险。
但为了他,为了彻底打消他心头的疑虑,以此来证明她并非失忆,也从未与延陵栈有过什么过往,她还是将这些告诉他了。 她这般良苦用心,他怎能不知?况且,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