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坐了片刻,雀儿端来了茶具。延陵楦幽幽瞧了眼凌潺手上那摆弄茶具的闲适身动作,心中生出了犹豫,一时欲言又止。
凌潺似是瞧出了他的异常,抿嘴浅浅一笑:“既然楦哥哥视我如妹妹,那有话就直说吧。”
“你与陆府主?……,是因为他屡次护你,所以你才对他渐生好感,打算以身相许的吧?”延陵楦断断续续的话音中夹杂着一丝探寻,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湲儿,也许这只是一种感激而已,而非爱慕,你还未能将两种感情分清。其实不应该这样早就做出抉择,起码是在未认清之前是不能的。”
“我分得很清,我与景行心意想通,此生能够与他相识,相知,到相守,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幸事。”凌潺调整着炉火,手上动作娴熟,话音虽平淡,但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延陵楦那清澈的眸中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色,定定地看着她:“你与六弟之间的情,又该如何?勿要辜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还有六弟对你的许诺。”
“景行是我愿意托付终身的人,也是我今生第一次喜欢过的人。至于六皇子,我依旧是那句话,儿时的我又如何懂得情爱?对他的感情也许就如对你一般,那只是兄妹之间的依赖罢了,并非男女之间的那种特殊情感。”提到陆景行,凌潺脸上流出了薄薄的暖意。但说到后面时,她的神情明显淡了许多。
延陵楦略略低了下眉,望着案几边缘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黯然,一阵沉默,终是不忍放弃,又涩涩地开口道:“你与六弟之间的那些过往,并非其他人可比,那样的情意岂是这般轻易就能磨灭?一切只源于你忘却了很多事,但是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况且,六弟对你的情,我们也是有目共睹,自从你失踪之后,他便不顾一切地四处寻你,一找便是整整一年有余。他有多在意你,还需我说?”
凌潺神情专注,取了几勺茶叶,小心翼翼地投入了雾汽缭绕的沸水中,随后只是抬眼瞧了眼对面神色动容的延陵楦。
见凌潺不语,延陵楦将语气放柔和了许多,劝道:“即使沐弟都与我说了,如今你不愿回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改变主意。待日后慢慢地想通了,你便会认清自己所心悦之人究竟是谁?也能忘了陆府主。”
“我并非有意偏袒六弟,亦不是认为陆府主人不好,而是像有着我们这种家世的人,能够与两情相悦之人厮守在一起,实属不易。父皇的成全,你应该珍惜才是。”说出这样的话,延陵楦完全是由于一种共鸣感,因为经历过与心爱之人的分离,所以分外在意身边的人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顿了顿,“况且,先不说你与陆府主身份有别,如此不合礼法。就拿抗旨来说,就足够他们在上面大做文章了。”
凌潺将眼睑一挑,眸光微冷,她轻轻勾唇,嘴角扬起一抹讥诮:“他们既然已经害了我一次,那么也不会在乎多害几次,我回君都又有何意义?只不过是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已,那些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你们又如何保护得了我?用句我以前听到的话说就是犯贱,专给自己找虐。
况且,六皇子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为何又要娶左丘蝉?听三哥说,如今都有孕在身了。别以太后之命难违当借口,他若不想娶,谁能勉强他?他真正想要什么,我清楚。你能为姐姐做到不娶,而他可以吗?”
这才是凌潺在进入院子时将谋害她的主谋告诉延陵楦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打消他劝她回到延陵栈身边的念头,让他不好再劝。至于延陵栈娶谁,她不在乎,也与她无关,甚至不屑于知道。刚刚说出这番看似在意延陵栈的话,完全是为了堵延陵楦的嘴。
延陵楦彻底沉默了下来,望着案几上那翻腾的茶水,他眼底凝结着无奈与落寞。他知道,她对他六弟的偏见已到了很深的地步,一时想改变,怕是不可能,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无能为力了。
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终放弃,这便是她回到中原国后心中所经历的痛苦吧?延陵楦想,这样的痛,怕是连他都不懂。也难怪她会将所有的爱转移到了处处爱护她的陆景行身上。
延陵楦似乎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放弃他六弟,这怨不得她,是他六弟没有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她经历种种磨难、最无助、最需要他六弟的时候,她却不知他六弟的人在何处,而陪在她身边的人却是陆景行。既然他无法再劝,那么他也只能顺着她,让她随着心意而为。况且,那夜他也看到了,与陆景行在一起,她很快乐。
“楦哥哥请用茶。”凌潺将斟好的茶盏递了过去,淡淡的视线在他那略显黯然的脸上停了一下,“至于你说的身份礼法,那我更不在意。身份不过是一个虚名,我们不过都是平凡人而已,谁又能高贵到哪去?想必楦哥哥能与景行聊得那样投机,也并非是特别在意身份的人吧?而抗旨一事,昨日我便与三哥解释清楚了,估计他也与你说过了。”
“湲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我的确不怎么在意那些俗礼,讲求的不过是投缘罢了。我与陆府主也算是志趣相投,一生怕是也很难遇到几个这样的人,自是远重于那些繁文缛节。”延陵楦说得闲适而随意,端起茶盏在鼻前轻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
凌潺浅笑点头,未语。她调整了一下炉火的火势,随后也为自己斟上了半盏,端雅地喝了一小口,神情中是淡淡的安适。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完全达到了,对面那端着茶盏略略失神的人已彻底无言以对,估计今后也不会再多费言语来劝解她回到延陵栈身边了。
凌潺看得出,因为有钟离泠那层关系,所以延陵楦对与钟离泠有重要关系的人亦会真诚相待。一个能为心爱女子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他又怎么会去伤害与她有关的人呢?况且,在他眼里,钟离湲与钟离泠在一起生活得时间最长,就更不会忍心做出对钟离湲不利的事来。
而且,凌潺也知,他刚刚劝她也并非为了私利,而是站在延陵栈与她的角度在考虑问题,只不过这场婚约当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是他所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那些,恐怕就不会再劝她了。
她听钟离沐说过,他向来不争名夺利,对于朝堂的是是非非一直都是置身事外,如若他真有所图,怕是就不会这般苦口婆心地说出这番话,这话对他只有弊,没有利。因此,她信得过他。
早晨,初生的云霞红透了天边,早市才刚刚拉开序幕。凌潺与雀儿跨出府门时,两辆马车已停在台阶下等候,几抹身影在马车旁说说笑笑。撒下了一片晨辉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是偶有三两个行人往来,各个商铺都正忙着打扫门庭。
陆景行那夜便告诉凌潺,要带她去城外赏木樨,此时正是木樨开得正盛的几日,自然是不能错过。只不过难得有这样清闲舒适的时候,又有陆景行相邀,于是延陵楦与钟离沐也与他们随行。加上雀儿与愉娘两人,这次出城就更是热闹了许多。
凌潺与钟离沐还有延陵楦打过招呼后,与雀儿一同进入了前面那辆马车,马车内还有愉娘,愉娘比她们要早上马车许久。而其他人也不再耽误,钟离沐与延陵楦上了后一辆马车,陆景行与陆辞则是骑上了马。
随着车夫手里的皮鞭在马背上落下,骏马将身子微微一晃,哒哒马蹄声在冷清的街上渐渐响起,马车开始辘辘而行。
晨风细软清凉,肩上墨发轻舞的陆景行骑马行在一片斜阳中,微微低垂着眼,望着前方不停向后移动的地面略略失神,过了半晌才动了动眸光,扭头瞧了眼与他并行的陆辞:“城外可都布置妥当了?经过昨夜的事,必须要加强防卫了。”
“府主放心。为了万无一失,我已加派了人手在桂林附近暗中监视,绝不会漏掉一个可疑之人。”陆辞一脸的惬意,话说得相当自信,说完后又微偏着脑袋悠闲地哼起了小曲,阳光撒了他一脸。
陆景行对这个样子的陆辞早已习以为常,淡淡地瞟陆辞一眼:“那人的伤势如何了?”
陆辞口中的小曲又是一停,神情严肃认真了几分。由于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说话的音量也降低了很多:“被黑灵莽直接撕裂了一条臂膀,发现得又有些晚了,失血过多,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只怕得昏迷几日。果然还是府主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猜到了那些暗探会进入徽州。”
那些暗探可谓是无孔不入,昨夜竟循到了陆府后面的那片树林,妄图以此悄悄潜进陆府,探查钟离沐与延陵楦的情况。如若不是由于黑灵莽如今正是栖息在那片树林,也许便真要被他们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