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连声对姚华道谢的时候,姚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次事情闹大了。
“张大人客气了,救火本就是潜火队职责所在!待小人查看有没有余火,以免再起大火”
“对,就是你们失职,不然怎么会烧起火来”张夫人冷冷地盯着姚华
此时的张邦昌低着头不说话了,张夫人继续诘问“你们这么多人来救火,水车都不带,而且都不骑马。故意要让我们府上燃起大火,才显得你们有能耐!这事我跟你们没完”
没等姚华发话,李三等人就起哄了“散了,散了,回乡下种地去了!”
“好心来救火,倒被反咬一口,这差事不干也罢!”
“走了,走了,都散了!”
众人丢下手里的水龙一起往府外走,姚华也不阻拦也不说话。
“你们这是?想怎么就走了?一个都不许走!得给我把房子盖好了赔了钱再走!”张夫人带着几个家丁在门口拦住李三他们。
李三索性坐在了地上“那好,我们就不走了,就在张大人府上等酒菜了!反正这火熄了也没事干!”
“对对对,都别走了,张夫人说的话我们这些小喽啰怎么敢不听!”
张邦昌马上变了脸色把姚华拉到一边“这位小哥,你怎么称呼,你是他们的头,你得说句话才行啊。我这府上要是真的被他们赖着不走,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上朝?”
“嘿嘿,张大人言重了,在下姚华,不过是个潜火队提领而已。这些人是禁军大爷们雇来的人,都是汴京城里的泼皮无赖。尊夫人非要和他们讲道理,怕是要吃亏!何况君子不与小人斗,张大人博学多才,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趁张夫人还在骂着李三他们,张邦昌从靴子里悄悄取出一张盐钞“姚华小哥,这事,劳烦你帮帮忙,这是新发的盐钞,还能换到不少盐!”
姚华推开张邦昌“相公使不得,折煞小可了,这些人不是我能指挥的动的!”
“小哥莫要嫌少,我是个清官,只有这么多了!”张邦昌说着话便把盐钞塞进了姚华的荷包里。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和外面的这些人吵了,太失身份了!”从正厅里出来三个女子,旁边两个打着灯笼,中间那位捂着半边脸说话。
“女儿家不要抛头露面!说了多少次了!府上的女眷不要和外人接触!怎么这么没规矩!”张邦昌教训女儿时似乎换了一个人,如同羊开始捕食吃肉一样。
“母亲不也是女眷吗?您怎么不管管她!”
姚华瞥了一眼这说话的女子,昏黄的灯光下,两颗眼珠摄人心魄,没有笑容却有一丝笑意,眼睛也正好和姚华的眼神对上,下意识的低了头“公子这样直视我,太无礼了!”
姚华连忙捂住眼睛“在下无心之失,无心之失!得罪了”
“还不赶快进去!还在这里,非要别人看个够吗?”张邦昌又开始训斥女儿。
姚华连忙拉住他“相公息怒,相公客息怒,我看相公待人心善,我来试试让我这班兄弟不要闹事!”
姚华走上前去拉住唾沫横飞的李三“李三,不要在张相公府上放肆,张相公已经给了我一些赏钱让弟兄们打酒喝!都先回去,晚上跟我去吃酒!”
张夫人一听就急了直奔张邦昌而去,张邦昌也连连摇头“小哥,你这是害我啊!”
张夫人奔过来揪住张邦昌的耳朵“你竟然藏了私房钱!老实交代!是不是准备纳小妾了?你个没良心的!”
趁这个功夫,姚华朝着看热闹的人们挥了挥手“走走走!别看了!出去了也别乱说!”
“姚大人真是好手段,我看那张家小姐定是看上你了!”替代僧打趣着姚华
姚华连忙否认“不要乱说,大户人家的女眷让我们看了,这种事传出去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利!不要说了!”
“我们可什么都没看到,人家姑娘也说了,只有姚大人盯着他看!”
“对,不过啊,我怕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张家小姐纵然是看上姚大人了,姚大人也得三思!”李三一本正经的说起来惹得众人连连发笑
“这出门没带灯笼,诸位小心脚下”
“这天上有满月,不过几里路,没事”
回到望火楼,黄小乙躺在地上喝酒,严守和谢保提着灯笼带着铁匠铺的人正在水车旁边敲敲打打。
姚华很是高兴“不错,你黄小乙果然言而有信!”
严守却哭丧着脸一言不发,黄小乙拿着酒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姚大人吩咐的把水车的车轱辘和轮子装好,我可是办到了!不过,这钱还得给人家结了!”
姚华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黄小乙把人叫来修理水车是赊账,自己给黄小乙拿来修车的钱,黄小乙自然还是挥霍了。
“严守!不是叫你监视他吗?你怎么弄的?莫非你也一起去赌了?”
眼见得姚华已经拔出剑来,严守坐跪到地上“姚大人,我冤枉啊!我见这些铁匠带着家伙都跟我走了,黄小乙在那里数钱,就先回来了。谁知道这厮还是去赌博喝酒把钱给花完了!求大人明鉴!”
姚华挥剑就要朝黄小乙砍去,李三和众人一起抱住姚华“姚大人,杀不得!杀不得!”
“大人,黄小乙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杀他你也要治罪!”
“姚大人,你刚来第一天晚上就杀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姚大人,何必呢,今天救火的事您已经处理的很好了,我们都没想到我们还能有用!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没能去参加救火,可是我在望火楼上看的真切。大伙都是卖了命的!念在众人份上就饶了黄小乙性命吧!”老头谢保说着话就给姚华跪下了
姚华把剑插到土里“老伯请起!这黄小乙太让我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可这大宋朝让我失望啊!我又去杀谁?我又去杀谁!”黄小乙竟然咆哮起来
严守连忙捂住他的嘴“你酒喝多了,不要乱说!”
没等姚华继续追问,不远处一声锣响“开封府右军巡使王温大人到!”
姚华立即丢了剑领着众人跪拜。
王温的队伍不大,也就三十来人,其中轿夫就有八个,剩下的打灯笼的又占了八个。
王温从轿子里走出来,四个人搀着下来,姚华看了一眼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了。
“今日张相公府上走水,尔等可知道?”王温人虽然老了,可是说话却中气十足
“回禀大人,我等在望火楼上日夜观察,张相公家里起火后,我们便去救了!”
姚华想着这番回答应该是没问题的,不料王温走到近前咳嗽了一声“咳,你就是新来的提领吧!你以为你今天救火有功?我且问你!今春李御史家走水为何无人去救,初夏刘少监府上走水也无人去救!到了今秋张相公家一走水,你这边人马齐备便去救火。莫不是为了邀功,自己预先准备,再指使人放火?”
“王大人,属下绝无此心,属下今日才提领潜火队,本想着整顿队伍,没想到就遇上张相公府上走水,请大人看这水车都还没修好,属下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想如此做!”
王温看了一眼还没装上轮子的水车“年轻人,要知道这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夫也知道你绝对不敢去张相公府上纵火,只是你这一救火,张相公的新府第就盖不成了!你这回可是把张相公得罪了!年轻人,以后做事的时候好自为之!”
王温说完就走了,只剩下姚华在原地发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话,等着姚华发话。
黄小乙不知何时把姚华的剑捡了起来朝天一指“奸臣当道!暗无天日!”
这一声吼把姚华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一转身连忙从黄小乙手里取下剑来。
姚华这转身夺剑的动作一气呵成,众人看傻眼了连连鼓掌叫好。
那张盐钞此时正好从姚华身上飘了下来,黄小乙一见这东西发狂起来,捡起盐钞就嚼碎了往肚子里吞。
姚华以为是黄小乙想钱想疯了,怕自己得不到便如此做法。
不料接下来黄小乙跪地磕头大哭“这该死的盐钞,我今天可算是把你给生吃了!该死的盐钞,还我一家老小性命!”
姚华要制止,李三和严守抢上前把黄小乙拖进了望火楼的厢房里。
谢保叹息了一声“姚大人,这黄小乙本是盐商的儿子,朝廷发行盐钞,盐商得先把铜钱银两换成盐钞了再去盐场提盐。可这盐钞是在汴京领,盐却要去西北和东南提货,盐商还没走动,朝廷就发新的盐钞,旧的作废。到后来,付了三次盐钞的钱才能提到这一份盐钞的盐,许多盐商都被弄得倾家荡产。这黄小乙家里就是其中之一。”
姚华摇了摇头“难怪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今天是我冒失了!走,我说了,今晚我请客。那浣花楼这种地方我是没钱请你们这么多人。咱们就去街边的小摊一起吃酒吧!”
“好咧,天下不平事伤心事太多了,不如一醉方休!”替代僧第一个响应,一脸笑意
其余人也都跟着附和“走走走,喝酒去,话说多了越说越生气!走走走!”
这一顿酒,在距离望火楼五里外的街角喝得,大家围坐在墙根下,从木桶里依次舀出来一大碗醪糟,吃着汤面,就着一大锅羊骨汤谈天说地。
姚华想起黄小乙他们三人,又多加了一百文钱“老板,连你的碗一起买了,给我装三碗酒三碗面三碗汤!”
“姚大人,你这人,真是太心善了!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官啊!真的!老朽在这里干了三十年,你是头一个和兄弟们一起吃饭的提领!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姚华放下碗,看着这个面容和善的老头“老谢,你说我不该和你们吃饭,那我该和谁吃饭去?”
“你啊,你得去找你上面的那些老爷们,请他们去浣花楼吃酒,要请人来唱曲跳舞,还得送银子。这样,你才能升上去!上一任提领来了两年,就是整天喝酒请客,前些天已经去江南那边做一个什么铜矿的监官去了,那可是肥缺啊!”
“那我整天去陪老爷们喝酒唱曲,这里的事谁来管,走水了谁去救!”
“这位施主,哦,不,姚大人,先前那位王大人说的不是很明白吗?要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你也不想想,五十辆水车被大人们借走了四十五辆,他们府上都有好几口水井,水缸没有八十也有一百,真要是意外失火,怎么会轮到我们去救!”
姚华端起醪糟吃喝了两口“我还是太年轻了,原来是张大人要盖新房子,所以就走水了!难不成全烧了之后盖新的张大人不用出钱吗?”
“姚大人,这你应该知道啊,本朝优待读书人和文官,像张大人这样的大官,要是家被烧没了,朝廷自然会给他盖新的。而且你不知道的是张大人隔壁有三家人一直不肯让地给他,要是大火都给烧了,到时候重新划地,嘿嘿!”
姚华的酒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碎“这事,是我想简单了!从明日起,大家继续以前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呢,也回我原来的地方,这地方,我是不想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