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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吃

    雉是和大家一起睡在工地的。

    一天的卖力工作,大家都挺疲惫,虽然还有心去调笑一下雉,然而身体疲倦,相熟的几人只是略略提了几句,便回去休息。

    雉也有些累。

    但是他心里热腾腾的,像是有把火在烧,无论如何没有困意。

    白日里,他其实并没能听到邻人的低语。

    那话,声音太小了。

    大约除了话的人自己,旁人谁也无法听个真切。

    然而雉总是在想。

    白日里邻人的神态与往日是不同的。

    以前他们都挨饿,即便是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饥饿的摧残。

    于是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有,就只是想着要找吃食,填饱肚皮。

    而现在吃饱了,虽然比以前劳累些,可是日子总算是好过些,也能想一些以后,想想除了吃食之外的事情。

    这时候,年轻的身体产生躁动。

    吃饱之后的人,脸色也慢慢好一些,青春的活力回到了身体里,目光所及,春天到来。

    邻人因此神采焕发出来,再用心洗漱,便是不施粉黛,也是天然绝美的姿态。

    言笑之间,勾人心魄。

    雉不懂的太多的事情,以前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身体的异常,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只有一张肚皮。

    他为这张肚皮活着。

    肚皮填饱了,他便快活,肚皮饿瘪了,他便难过。

    出了问题,便是得了病。

    那就只能是,着父亲教过的办法。

    填饱肚皮,硬抗。

    扛得过就继续那么活,扛不过那就死。

    至于别的,他并不关心。

    什么秦王、官差。

    给吃的就是好人,好人只要给吃的,那就叫做啥做啥。

    道德、文化之类的,从未有人教授。

    他这种人,本也就无所谓那些东西。

    只是邻人一家曾照顾他,教授他埋了自己的父亲,他于是也照顾邻人一家。

    以前邻人家中男人并未病死时候,他也时常抓些兔子、蛇、之类的,分与他们一家。

    十五岁时候,到县中服兵役,为雉准备粮食和路费的,也是邻人一家。

    那时候真好啊。

    雉那么想着。

    身体越发燥热了。

    躺在席子上,感受着大地的冰凉,却无论如何不能凉快下来。

    呼吸都热热的,好像身体里有个火炉子,呜呜地往外冒着热气。

    雉有些迷茫。

    脑海里浮现出白天邻人的神态。

    她雪白的肌肤、她红艳艳的唇瓣。

    身体开始躁动了。

    雉翻身起来了。

    睡在一边还没睡着的石神和即立刻来了精神。

    “你猜他们今晚能不能成事?”即热切地问。

    “我觉得不能,雉好似是什么都不懂的……就像你我以前一样,只管一张肚皮,吃饱了就快活无边,别的一概不关心,活像个小野兽。”石神摇了摇头,黑暗中,他们有些追忆过去的状态了。

    “的也是。”即苦笑:“我以前也是如此的。”

    底层人没有那么多的常识。

    很多上层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和条件,底层人都是没有的。

    他们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忍饥挨饿的一生,和为吃饱喝足而奋斗的一生。

    许许多多的作为“人”而存在的所谓尊严、国家、族群的概念,他们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从未从中获利,他们生活的重点只是吃饱和挨饿。

    这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主要矛盾。

    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

    吃不饱的人的精力,尤其如此。

    他们没有什么精力去关心和开发技术、积累经验、习能力。

    他们和野兽,差不多。

    即和石神、去疾这些人,是曾与雉有过一样的经历的。

    秦王脚下,首善之地,同样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

    如今,这些穷人吃得饱饭了。

    他们于是脱离了过去的苦难和懵懂的状态,真正的,从野兽变为了人。

    于是他们才开始注重精神、注重尊严、注重那个,把他们从野兽,变成人的人。

    那个人叫他们去把更多的野兽变成人。

    他们于是离家千里,来到这穷乡僻壤里,见到雉、见到邻人、见到更多的人。

    他们知道了,原来受穷受苦的人,不止自己。

    自己从来并不孤独。

    自己所经历过的,还有别人仍在经历。

    他们于是,又是痛心,又是有些无措。

    即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是奉秦王政的命,来这里建制农会,使本地穷人变富的。

    可是。

    我真的能做到吗?

    他看着雉起身离开了。

    于是他趿拉上鞋子,猫着腰跟上去。

    附近的野兽是没有专人清理过的,所以即拿上了自己的铁剑。

    石神叹气。

    “人家幽会,你也要去看一眼!”他叹气,提起铁剑跟了上去。

    原本已经熟睡的去疾此时睁开了双眼,黑暗中,他抄起了枕着的铁剑,跟了上去。

    今夜月光很好。

    邻人红着脸,用木盆打了水。

    她已经确认过了,儿子已经熟睡。

    旧衣服上裁下来的布做了毛巾,毛巾沾了水,凉丝丝的,在肌肤上滑动。

    她有些羞恼,又有些后悔。

    同时,还有些担心。

    她也很清楚,自己白日里出那话时候,声音很轻。

    所以她有些担心。

    万一雉没有听到可怎么办啊?

    但是,如果他听着了,不愿意来呢?

    可,万一,万一他来了呢?

    自己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心里头乱糟糟的,杂念纷呈。

    偶有树枝被踩踏的声音,她都格外的敏感。

    抬头看过去。

    是一只野猫。

    家中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野猫儿了。

    丈夫死后,家中粮食渐渐少了,后来雉把家中的老鼠抓了出来,大家吃了一餐之后,就再没有野猫来过。

    如今家里有了些存粮,这些小东西自然也就来了。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羞羞的,她于是恼怒站起身来:“去!”

    那野猫吃了一吓,随即一跃,顺着墙爬上去,在墙头瞪着一双大大的发着微光的眼睛看着她。

    她越发羞恼,于是抄起了擦身用的湿毛巾,甩了些水过去。

    ……

    雉在吃东西了。

    他抓了几只蝉在吃。

    这是他一贯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遇到难事,大吃一顿。

    身体难受,大吃一顿。

    心情不好,大吃一顿。

    一般来,无论是什么病痛,在吃饱的快乐面前,都会慢慢消退。

    这在以前是最有用的。

    雉于是慢慢吃着。

    蝉是不够吃的。

    工地附近连日的动静,把一些还未被人捕食的小野兽吓走,雉也找不着别的什么。

    于是他决定回家吃存粮去。

    那存粮是他用钱买的。

    预备以后留着吃。

    平日里,就储藏在家里。

    轻易,是舍不得吃的。

    但没办法,如今是特殊情况。

    病了嘛,就是要多吃一些。

    他于是摸索着回家。  13875/8375966